庸王看向贺云骁,心中仍旧有些犹疑,试探道,“世人皆以为贺将军是个风流草包,没想到贺将军竟然在京中藏拙这么久都未被发现”
“以贺将军的实力,完全有可能自己坐上那个位置,怎么不远万里来辽东找我呢?”
贺云骁一听便知庸王的顾虑,沉吟道,“五皇子多虑了,在下对那位置并无兴趣。”
“况且,刘家因我抄家,我妻被三皇子杀害。我至今未结党,却已与二皇子、三皇子结仇。”
“要是他们坐上那个位置,只怕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我,以绝后患”
“我少年丧父丧母,好不容易有了妻子,却也因我而死。”他的声音暗含哽咽,“等事成之后,我自请驻守边疆,了此残生。”
心中的怀疑被稍稍抚平,对权力的欲望和报复心逐渐占了上风。
老皇帝不是最不看好他吗?
要是他做了皇帝,老皇帝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思及此,庸王决定赌一把,礼贤下士道,“好,待我登临,定然许你镇关将军之位”
......
秋季的临安城被环城一周火红的枫叶围绕。
一处药香弥漫的院落,阿怜挺着肚子,在梧桐树下荡秋千。
决明子一看到她,药盘子都端不稳了,咋咋唬唬道,“天!都说了别荡那么高!你怎么还是不听劝!”
“这次我非要把这秋千卸了!”他将药盘重重地往桌上一
搁,气冲冲道。
阿怜不语,秋千的弧度渐渐减小。
决明子走近了才发现她在流泪,满腹怒气瞬间散了,只余恐慌,“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肚子?”
阿怜摇摇头。
他深吸一口气,妥协道,“我不拆秋千了,只是下次你不要荡那么高了。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向贺兄交代”
他眼神闪烁,忽然意识到阿怜是为何而哭。
孕妇本就多愁善感,她身在平和富庶的临安城,贺云骁却在京中与那牛鬼蛇神斡旋。
一个月以前,贺府已不递任何消息来临安。
决明子也不敢贸然递信,怕坏了他的大事。
极少有人知道贺云骁与决明子的关系,加之临安和京城相隔千里,就算是再大的火,烧到临安也要好几天。
他不来递信,必是处境危急,不想走漏风声。
第29章
定远二十五年隆冬,武帝驾崩,宫中秘不发丧。
夜间火光大盛,金吾卫将三公九卿的府邸围了起来。
府内官员不敢点灯,与家人抱在一处,隔着高墙忧心忡忡。
这个冬夜格外肃杀寂静,只听得见人马移动时兵器甲胄的碰撞声。
几道黑影飞速掠过城门,落于城外马背上。
紧追其后的金吾卫首领只迟疑片刻,他们的身影就消失在小径尽头。
他心中一慌,当即转头吩咐道,“你,还有你们追上去!其他人,跟我回宫。”
冷汗划过额角,金吾卫首领跪在地上复命,“我们围住贺府后,他们分了好几波往外突袭混淆视听,贺将军率几人从城西跑了”
“属下命十余人去追,带着剩下的人手回宫来“,他低着头,等候二皇子可能的斥责。
“贺云骁啊贺云骁,”二皇子感叹道,“我该说你聪明好,还是蠢笨好?“
金吾卫的决断正合二皇子心意,今夜京中必有一战,三皇子所持兵力尚不知深浅,没有尘埃落定前,人手不应浪费在京城以外。
至于贺云骁——
皇帝山陵崩,将军却深夜潜逃出京,等他继承大统,可要让史官好好动笔写写。
与京城远隔千里的临安,阿怜深夜发作,托着坠痛的肚子推开门喊道,“知夏!快去,找决公子!”
昏黄的夜灯下人影凌乱。
侍女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来。
决明子听着阿怜凄厉的嘶吼,焦急地来回踱步,终是忍不住推门而入,高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京城十里开外。
贺云骁骑着黑风,五皇子一身黑衣斗篷与他并肩。
两人身后,是于黑夜中静默待命的贺家军。
最后一队人马从京城的方向赶来汇合,远远地望见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持火把追逐他们的金吾卫。
等金吾卫看见贺云骁那张修罗面勒紧马绳时,已经来不及后撤了。
十余金吾卫的鲜血祭旗,整支军队直指京城。
……
宫中的厮杀已经进入尾声,天上下起了小雪。
大殿和长长的宫道上,散落着不知名宫女太监的尸体和一地的珠宝首饰。
广和殿前,二皇子身中数箭,被一圈持刀侍卫围住。
他跌跌撞撞地拔出一只箭,明白大局已定,心中凄凉。
三皇子夺过侍卫的刀缓缓靠近,送了二皇子最后一程。
他俯视那不可置信的眼神道,“只望来世,不再做兄弟”
抽刀而出,脸颊沾血。
二皇子的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
周清宴当即跪地贺道,“恭喜三皇子!”。
话音刚落,一支箭穿云而来,扎进三皇子左胸,紧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
三皇子脸上的得胜的笑意还未退却,不甘心地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贺家军一拥而上,与残余的侍卫厮杀起来。
贺云骁放下弓,飞落至三皇子尸体旁,侧目道,“本来是为二皇子准备的,既然你杀了他,便代他受过吧”
与此同时,一声婴儿啼哭响彻临安城上空。
阿怜浑身汗湿地昏睡过去,知夏抱着哭闹不止的婴儿眼眶发红鼻尖泛酸,不敢抽手抹泪。
周清宴在三皇子中第一箭时便爬了起来,往宫中密道狂奔。
密道的必经之处不止为何上了锁。
他急得满头大汗,一边锤门,一边慌张地往后看,生怕突然出现追兵。
密道门从另一侧打开,周清宴如获救赎,正要踏过,就看见一张原不可能出现在此的脸。
“云卿儿!”周清宴下意识地惊呼道。
她不是死了吗?
反应过来的他眼色狠戾,不管这人是人是鬼,他都要过去。
一团刺目辛辣的粉末炸开,周清宴反应过来时已被押解在地。
云卿儿,或者说杜妤清,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
贺云骁兑现承诺,派了好几个武功高强的暗卫跟着她,随她差遣。
“啧啧啧,”杜妤清抱臂俯身,与被压在地上不得动弹的周清宴对视,“周二公子这般狼狈的模样,可真是太少见了”
“你曾把我玩弄于股掌间,哪能想到也有今日?”
她目光闪过厉色,仰头大笑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夫人,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周清宴眼中血丝弥漫,“那日贺府下毒杀你的是三皇子的人不错,却不是我!”
“是你,”顶着云卿儿的脸,杜妤清神色变得清冷自持,“是你亲手杀的我,绝不会错”
看着那熟悉的神色,周清宴脑中闪过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测,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他嘶吼道,“是天要亡我,是上天不公!”
杜妤清一刀刀刺进他的胸膛,直至他没了声息都未停止,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机关算尽,业障太多,就算是天要亡你,也是你该死!”。
四皇子于府邸内自缢而亡,其身侧放一血书:“望皇兄留我妻女一命”。
他至死都不知道,最后登上皇位的,居然是他连面容都记不清的五弟。
已经登基的五皇子拿到这封血书时,目露嘲讽,下令将四皇子葬皇陵,其妻女派守皇陵,无诏不得擅离。
京城的事一妥,贺云骁便连夜往临安赶。
襁褓之中的婴儿安详地睡着,贺云骁只匆匆看了一眼,便越过知夏去找阿怜。
苍白似玉的人静静地昏睡在床上,贺云骁跪在床榻一侧,握住阿怜的手,泪滴滚滚落下。
“你受苦了,”他带茧的大掌摩挲着,声音哽咽的承诺道,“从今往后,我们一家,再也不会分开”
端着药盘前来的决明子见此,眼神一黯,悄悄退了出去。
“大恩不言谢,今后若有所求,尽管来找我”,擦干眼泪的贺云骁欲行大礼,被决明子拦下。
从前校场再苦再累,都没见他哭过。
决明子明白,贺云骁爱重阿怜。
他幼年丧母,少年丧父,独自一人熬过刀光剑影,如今总算是又有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想到这,他不自然地收拢衣袖,不禁为自己的私心感到羞愧,“贺兄不必如此客气。我……我是看着那孩子出生的,若是非要言谢,不如让那孩子认我做契父?”
回京中休整一月。
一日退朝后,身着五爪金龙朝服的五皇子留住贺云骁,敲打道,“听说贺将军养了个娇俏的外室,看来你对先王妃的感情也并非传言中那么深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