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怜掀开帘子,撞进他温柔沉稳的视线,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
谢逍遥接住她,毫不费力地将她抱起,稳稳地放在地上。
女孩穿着件浅黄色的贴身小袄,领口绣着精巧的白色甘菊,外罩一件杏黄的沃裙。
柔软的黑发扎了两个小辫,虽然有些歪斜,但其上零星点缀的珠子又将这轻微的不规整化作灵动。
似乎是有些害怕,她抓住了少庄主的衣裳藏在他身后,只露出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们。
“乖乖,少庄主从哪找来个这么玉雪可爱的女娃!”
山庄内的人不约而同地想。
谢逍遥牵住阿怜的手给她安全感,并不强迫她这么快适应热闹的人群,只是蹲下身握住她瘦弱的肩膀,柔声道,“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家人了”
“嗯”,阿怜眼眸闪动,认真地点点头。
谢逍遥俊逸的脸上笑意泛滥,他单手抱起阿怜,对竹淮道,“马车上的东西都送到听风苑的侧卧去,另外再备些小姑娘要用的东西”。
“少庄主放心!”竹淮拍拍胸脯保证道。
谢逍遥遂施展轻功,踏着墙沿青瓦,逐渐飞远了。
余下有些从练武场赶来的弟子,见此不由望着他的背影感叹道,“不知何时才能练就少庄主这一番轻功……”
“哇”望着下方的建筑和往来的人群,阿怜不由惊叹。
稚气的模样逗笑了谢逍遥,“今后你身体好了,我便带你到处看看”
“整个铸剑山庄,都是你的家”,他空着的一只手摸摸阿怜的后脑勺。
……
听风苑是谢逍遥从小住到大的地方。
阿怜在听风苑的侧卧住下了,与他所歇的主卧隔了一道长廊。
若是阿怜想出门,必须经过主卧,反之,若有人想进来,也必须经过那里。
这让她觉得很安全。
闪电惊雷之后,雨水刷刷落下,树枝上残留的枯叶被豆大的雨点席卷,落在泥地里。
风声呼啸,树影在窗面油纸上摇曳,张牙舞爪。
阿怜缩在墙角,眼里满是惊恐,似乎想起什么,她一点点挪动颤抖的身子,下了床就往门外跑。
雨幕遮掩的长廊,一抹明亮的蚕丝衣摆飞快地消失在转角。
“笃笃笃”凌乱的敲门声吵醒了谢逍遥。
门扉自内打开,他低头一看,瞬间清醒了。
阿怜颤动的长睫在苍白的皮肤上落下一层阴影,她嘴唇颤抖,像个一触就碎的瓷娃娃。
“谢叔叔,我害怕雷声”
谢逍遥把阿怜抱到床榻上,给她盖好锦被,正欲转身离开,就被阿怜抓住了袖子。
她人虽小,力气却挺大,攥得格外紧。
“谢叔叔,我……我害怕”,她再次重复道,应该是不想让他离开。
谢逍遥放缓声音,指了指绘着竹叶的半透明屏风,“外边还有一张小榻,我就睡在那”
“放心,离得很近”他轻轻抽出袖子,“夜深了,快睡吧”
谢逍遥好听的声音在阿怜脑海里回荡,她看着屏风那头隐约隆起的人影,耳边的惊雷声渐远,眼皮越来越沉,终是安心睡去。
因事务堆积,刚回来的一月,谢逍遥大多都在外忙碌,直到深夜才会回到听风苑。
不过,只要得了空,他就会来陪陪阿怜。
“听说你没有好好用饭?是不合胃口吗?”谢逍遥踏入侧卧时还带着外边的寒气。
他脱下外氅交给小厮,显然是一回听风苑就来看阿怜,连主卧都门都没进。
被他这么一问,阿怜脸色更苍白了,怕他以为是她在闹小孩子脾气,忙捂住肚子,解释说,“这里疼”
不是故意不想吃饭。
谢逍遥果然慌了神,他半跪在床榻一侧,大手按住阿怜的肚子,一边移动一边用力,问她哪里疼。
“吃饭的时候疼”,阿怜揪起身侧垂落的袖子,闷声道。
此前刚将阿怜接回来时,已经找山庄内的冯大夫看过,只说阿怜因长期不规律的进食身体虚弱,今后要好好调养。
“冯大夫来了”,竹淮的声音由远及近。
听完谢逍遥所描述的症状,冯大夫面色一肃,从药箱里取出一枚红色的丹药让阿怜服下。
“还请姑娘现在用些膳食”,他要求道。
凝重的语气让谢逍遥不自觉握拳,冯大夫看向谢逍遥,微微颔首示意。
谢逍遥将阿怜抱在膝上,舀起一勺甜腻的银耳羹送至阿怜嘴边。
随着食物的靠近,阿怜只觉得肚腹间翻涌得越发厉害,痛得有如刀绞,还伴随着浓重的呕吐欲。
不过,这是谢叔叔喂来的。
看向谢逍遥因担忧皱起的眉眼,阿怜张开苍白的唇,含住调羹。
刚将微甜的银耳咽下,肚腹中便传来剧烈的疼痛,一股带着血腥味的热流上涌,疼晕过去之前,她好像听见谢叔叔惊慌的呼喊声,“阿怜!”。
她不要死,她才刚找到愿意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的人。
求求老天爷,不要让她死。
谢逍遥扶着她的背,手心颤抖,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
前一秒,她痛得额头渗汗,却还是乖乖吃下银耳羹,似乎凭着对他的那份依赖,就算是毒药也会心甘情愿地吃下去。
下一秒,她在他怀中吐出一片血雾,失去了意识。
“怎么回事?”
谢逍遥凌厉的眼神和陡然拔高的声量让冯大夫心中一惊。
他恭敬将所知状况回禀,“方才的丹药是可解百毒的祛毒丹,对于其不可解之毒,则有放大征兆的功效,实际于身体无害。”
“姑娘这是中了不知名的剧毒”,冯大夫沉重道,“若是请灵药谷的人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
“谢兄”,黎白芷收回黏在谢逍遥身上的目光,到底是何人让他担心成这样,特地强调要她快马加鞭地赶来?
虽然,为了见他一面,她本就愿意将赶路的速度提快些。
谢逍遥颔首应道,“黎妹”,算是问候了。
他领着她来到侧卧,一路脚步匆匆,更让她心中好奇。
看着床榻上瘦小苍白的孩子,黎白芷瞳孔震颤,难道他瞒着所有人生了个孩子?
“她是如意姐的孩子,叫阿怜”
谢如意?
黎白芷脑海中浮现那个英姿飒爽的身影,恍然明悟。
原来是她,铸剑山庄庄主收养的孤儿,原来曾带着他们一同练武,使得一手漂亮的双刀,却在风光无限时金盆洗手,嫁入京城肃王府,而后在惊天丑闻中自戕而亡。
真当是可惜可叹。
黎白芷坐在榻上为阿怜把脉,那手腕十分细弱,似乎一掐就碎,看得她直皱眉。
这孩子到底在京城受了多少苦?
“如何了?”
谢逍遥紧张的模样不由让她多看了几眼,无他,只因相处这么多年,实在稀得在他脸上见到这种表情。
奇异的脉象使黎白芷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她取出一只玉瓶递给谢逍遥,“这里面的药能暂时压制她的痛楚”
“此毒名为‘枯骨’,无色无味。”
“中毒之人起初只是看着体虚,到了后期,轻则无法进食,重则日日吐血。死亡时,常常瘦的只剩一具骨头架子”
黎白芷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我解不了,得请我兄长来”
黎白芷的兄长黎清源,灵药谷谷主之子,醉心医术,精通药理。
不同于黎白芷少女时来铸剑山庄习武,他一直呆在灵药谷,半点武功都不会。
说起来,谢逍遥还未与他见过面。
黎白芷何其了解他的心思,沉稳道,“放心,救死扶伤乃医者天性,我会去请我哥哥出山”
……
这是黎清源第一次出远门,他踩着马踏下了车,扫过一望无际的群山建筑,对路途艰辛的不满稍微消解了些。
他早听说铸剑山庄的药田栽种了各种绝世药材,此番前来,一定要亲眼去看看,和他们灵药谷比,到底是哪处更胜一筹。
只是他不会武功,坐马车赶来,到底舟车劳顿,不比往常精神。
他实在不喜欢这种困顿的感觉,捏了捏眉心,认命地随着小厮往听风苑去。
谢逍遥站在门口亲自迎接他
“黎公子,若是能解开此毒,我便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虽刚刚下了马车,黎清源的衣角却一丝不苟,衣领和发冠明显是整理过的,似乎格外注重人前的礼仪端方。
“谢公子客气了,”黎清源拱手还礼,话虽如此,却又直白道,“听闻铸剑山庄药田有几种几乎绝迹的稀世药草,若是非要感谢,少庄主便在临行时送我些种子吧”
“当然可以”,谢逍遥忙答应下来。
黎清源还未看过阿怜的症状,便已经开始讨要谢礼,显然是胸有成竹。
虽然傲气,若有真本事,倒也怪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