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后,这里的日照时间少得可怜,每天下午四点左右天就黑透了。
天亮时街上都没几个人,天黑后更少。
每每入夜,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她一个人。
阿怜租了一套离研究中心很近的单间公寓,除了跟同事的学术交流,她不常跟人打交道,生活几点一线,平静却也无趣。
按照惯例吃下一片维生素D,阿怜躺进布艺沙发里闭目养神。
又是暴雪天气,屋里屋外都安静极了。
她在考虑养一只宠物,猫也好,狗也好,只要能陪着她抵御这种无言的寂寞。
手机屏幕亮起,莫妮卡发来消息,“Lyan,下周末的交谊会你去吗?”
阿怜动动手指敲击屏幕,又删掉重新输入,“去”
……
抱着胳膊瑟瑟发抖的阿怜后悔不已,究竟是谁把交谊会的地址选在海边的?
他们都不嫌冷吗?
她匆匆跟熟识的人打了声招呼,躲进温暖的屋内坐在暖气片附近取暖。
“Lyan,原来你在这”,金发碧眼的研究组长端着两杯酒找到她,眼睛亮得像两个发光的灯泡,“我们出去走走吧,今天来了很多新朋友”
“外边太冷了”,阿怜讪笑着委婉拒绝,她对交新朋友实在没兴趣,不想出去受冻。
可他却脱下厚实的羊绒大衣披在阿怜身上,坚持道,“那跟我单独出去走走吧,求你了,就十分钟”
这话一出,屋内八卦的眼神让阿怜如坐针毡,只能被迫答应跟他出去,心里却已泛起强烈的抵触。
他们走在海浪阵阵的沙滩上。
阿怜低头看了眼腕表时间,已经过了六分钟,她笃定身边强装风度的男人肯定冷极了。
相同的开场,类似的话术,直到抛出最终的目的。
他弯腰朝她靠近,“Lyan,你下周有空吗?有家餐厅不错,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邀你共进晚餐……”
阿怜正要拒绝,一股强劲的海浪扑来把他们卷走。
岸上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老天,快去救人!”
阿怜好不容易才冒出头换气,她抹了一把被冰凉海水洗得湿漉漉的脸,暗骂今天真是倒霉透顶。
她牵动僵硬的四肢往岸边游去,下定决心上岸就告辞回家。
可很快她就察觉到不对,海水似乎在拖着她往深处走。
难道是离岸流?
她心里一惊,朝岸边呼道,“快救救我!这里有离岸流!”
席卷的浪花把她打入海水中,窒息的恐慌感袭来。
海水涌入耳蜗造成一连串咕噜声,她吞下几口苦咸的海水,看见了那双冰冷的灰色瞳孔。
‘报复’这个词瞬间浮现在她脑海。
人鱼锋利的爪子朝她袭来,阿怜蓄力踢了他一脚,使出吃奶的劲迅速往岸边游去。
游了不到两米,冰冷黏腻的触感牢牢圈住她的脚踝,她游不动了。
她惊恐地回头,人鱼那张魅惑的脸此时与死神无异。
难道他想把她溺死在这吗?
迅速消耗的氧气让她大脑混沌一片,就在她以为死定了的时候,脚踝上的桎梏突然被松开了。
“Lyan,快把手给我!”莫妮卡开着快艇来到她身边,将虚弱的她捞了起来。
......
阿怜在医院里住院修养的期间,莫妮卡带着男朋友来看过她几次。
“莫妮卡,听我说,”看着她现在满脸幸福的样子,阿怜觉得有必要提醒她,“尽量少去海边,最好别去”
莫妮卡瞬间变了脸色,她的男友体贴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被她几句话敷衍过去。
出院不久后,阿怜收到了医院寄来的高额账单。
她心痛地叹了口气,转眼就看到了那个存在感极强的贝壳匣子。
要不是这一遭,她几乎快要忘记几个月前经历的那些惊心动魄的事。
她不可避免地回想到水下的吻,再到他带着同类离开时,那攻击意味极强的眼神,以及……这次疑似‘报复’的谋杀。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在最后关头放过了她,但她不想再留下任何与
他相关的东西了。
她去了一趟中古店。
“你还收这些珍珠吗?”她将贝壳匣子递过去,“我正在考虑卖掉他们”
“当然收”,店主惊喜地接过,“放心,我一定给你开最好的价钱”
阿怜收到了一笔大额转账,完全覆盖了高额的医药费。
她买了瓶红酒哼着歌回了家。
正喝得头脑发晕,电话铃声响起,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劳拉的名字。
“Lyan,你有兴趣回冰原站来继续研究那个东西吗?”劳拉的话里带着热切的期盼,“莫妮卡不愿意回来,我不想强迫她。你是最适合的。”
莫妮卡不愿意,她就得愿意吗?这是什么逻辑?
阿怜正要拒绝,就听劳拉补充说,“我们抓到了那个银发人鱼,你感兴趣的话一定要回来看看!”
“什么?”阿怜不可置信地从沙发上蹿起。
被酒精入侵的大脑因为这句话缓慢运转。
报复的火焰在她心里燃烧,把她麻痹的灵魂烧活过来了,她缓缓勾起嘴角,接受了劳拉的邀请,“我愿意回去”
冰原站的生物研究员只剩下她一个人。
穿着研究服的阿怜到达第五层的水箱时,人鱼正暴躁地用那扇大尾巴拍打玻璃壁和裸露的管道,似乎想从这个封闭空间逃出去。
看到阿怜,他停止了攻击的动作,迅速游到离她最近的地方。
带着趾蹼的手掌撑在钢化玻璃上,那双浅灰色的眼紧紧盯着她。
阿怜把他具有侵略性的眼神解读为‘杀欲’。
她站得离玻璃足足有一米远,神色平静却难掩话中兴奋,“又见面了。我会好好研究你的。”
第78章
昏迷的人鱼躺在滚轮床上,双手和尾巴被束缚带和钢质环牢牢绑住。
阿怜带着口罩小心刮取他上半身和鱼尾部分分泌的粘液。
人鱼看起来没有鲸鱼那么厚的体脂,靠什么在接近零度的水下保暖呢?
她想到那晚让她身体暖和起来的甜味粘液。
目光移到他紧闭的唇上。
粘液的来源是口腔。
装有不同部位粘液的无菌容器被封好,放在实验桌中央,阿怜拿起消过毒的医用钳撬开了他的口腔。
上下牙床两侧,尖锐似针柱的牙齿在高功率照明灯下泛着幽幽冷光。
阿怜拧紧螺丝,固定好钳子的角度,聚精会神地俯身靠近,准备从他的舌苔和上颚收集口腔粘液。
突然,人鱼浅色的睫毛微微颤动,费力睁开的眼缝中露出一点灰色的瞳孔,聚焦在面前小心翼翼的人类身上。
阿怜立即拿起麻醉针刺向他的颈侧,毫不留情地一推到底,人鱼的刚睁开的眼又不甘地闭合起来,没了动静。
长长的走廊上,和人鱼比起来体型十分娇小的阿怜正吃力地推着滚轮床,他们现在要去反应测试实验室。
人鱼很重,她纤细的胳膊因用力微微颤抖着。
要是脚下踩着的是半干的水泥地,她绝对会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这个不合时宜的联想让她轻轻笑出声。
第四层很安静,拢共只有两个活物:她和这条人鱼。
这意味着她可以独占这条人鱼进行研究,同时也意味着,所有的事情必须她亲力亲为,还得独自承担随时可能到来的生命威胁——
被这条人鱼攻击,像斯科特那样无知无觉地躺在血泊里。
到时候可没人能帮她。
那通深夜电话让她琢磨出了劳拉的意思。
劳拉不想放过这么珍贵的研究机会,可伴随着研究出现的一系列诡异事件让她心存顾虑,不敢亲自上阵。
现在找不到新的研究员,一是因为冰原站现在恶名在外,二是因为发现人鱼的消息仍旧被局限在少数人当中。
这项研究就像埋藏在深海中的宝藏,危险,又让人不肯轻易放弃。
为什么她会那么轻易地答应回来呢?直到现在她都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肯定有酒精的作用。
至于深层次的原因——
为了报复?为了崇高的研究理想?还是,她想解读这条人鱼前后矛盾的奇怪行为?
或许都有。
反正她无牵无挂,就算真的发生意外也没有什么遗憾。
滚轮床停在实验室前,阿怜擦了把额头上的汗,从兜里拿出一串钥匙开门。
监控外,劳拉对穿着军装的官员道,“您看,我说过,她很适合这项工作”
接下来的研究进行得很顺利。
令阿怜惊讶的是,这条人鱼表现出了超常的配合,尤其是在反应测试环节。
至于昏睡中的组织取样,他总是想方设法躲避麻醉针,有时即使药效过了也会装作昏迷。
第一次发现他装昏时,阿怜吓出了一身冷汗,而后加大了麻醉剂的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