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御驾亲征只为威慑,逼辽国谈判,而非孤注一掷决战。
他要保护自己,他要回来,回来陪她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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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三年夏,一日晨间卯时,寇听雨醒来绕至殿后独立小院“溷轩”如厕,该地以竹帘与花木掩映,地面铺着铅板防渗。
女官持着绒布套的鎏金溺器,捧至屏风后,一名司饰女官持银盆和香膏备用,还有两名小宫女捧着替换衣物与薄荷水候着。
寇听雨如厕时,突觉小腹有坠痛感,好似来了月事般,而以往月事从不肚痛的她正琢磨着,是不是昨日冰食吃多了才痛?
听着旁边女官背身正朗声诵《女诫》以掩盖如厕声响,寇听雨猛然出声打断女官的背诵:“哎呀别念了!很烦!住口!以后都不许念了!人之常情有什么可遮掩的……”
女官立时噤声,跪地等罚。寇听雨见女官这副逆来顺受的倒霉样子,直言道:“我叫你跪了吗?起来!你去传个御医来候着……”
将女官打发出去后,寇听雨如厕完站起身来,垂头定睛一瞅,吓了一跳!
便器马桶里有许多鲜红的血,不像是月事来时的血量,瞌睡被完全惊醒的寇听雨再低头一看,自己身下的衣裙早已被血染透,已然呈现氧化后的暗红。
等候皇后换衣净手的两个小宫女见此吓得面色苍白抖如筛糠,连连跪地求饶。
寇听雨呆愣片刻,反手一挥叫她们都住口,接过衣物迅速换上,回到她刚刚起身的床榻。
果然,床榻软衾上也有大片已干涸的血迹。
寇听雨瞅着血迹原地站定,思绪飞转……
【怎么回事儿?】
【月经量再大也不应该有这么多血啊……】
【上个月月经什么时候来的?我得问问青竹……】
【难道是……麝香的副作用?】
【不能啊……这都用了一年多了……不应该啊……】
【难道是怀孕了?】
【上次和景熙做爱没有意外啊……不能罢……】
【怀孕会流这么多血吗?没听说过啊……】
【肚子也不是很痛……不是有病了罢?】
青竹本来去小厨房准备解暑早食去了,听女官说要请御医,赶忙回到殿内,抬眼就见到她家小娘子正站在床榻前愣神儿。
青竹走上前顺着她看去,一大片血迹吓得她忍不住“啊”了一声。
这一声将寇听雨的魂儿叫了回来,寇听雨拉过青竹小声急问:“青竹青竹,我上次月事是何时?这个月是不是到日子了?”
青竹未作思考直接脱口而出:“不会,还没到日子,娘娘的日子向来很准,还有十日才来。”
青竹搂着失神的自家娘娘至一旁坐好,连声询问:“娘娘,可有哪里不舒服?这血是哪来的?如何有这么多血?”
寇听雨心*道:完了完了,我是不是得了啥大病了……
青竹见她如此失神,发力使劲摇晃她,压低嗓音急声忙问:“娘娘,是不是麝香的作用?你痛不痛?可有其他不适?快告诉青竹啊!”
寇听雨被青竹晃得发晕,抓住蹲在她身前的青竹的肩膀:“无事,你别怕,我不痛了,只是刚刚如厕时有些坠痛,流了好多血,现在不痛了。我也不明白是怎么了。我叫女官去请御医了,别急,一会儿就知道了。”
不多时,陈太医和王乔都来了坤宁殿。
王乔本就对皇后坤宁殿的任何消息都极是上心,听闻要急传御医,正等候陛下议政结束的王乔就如同火燎腚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想着陛下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他头回擅自作主跟着御医跑来了坤宁殿。
寇听雨见王乔也来了,愣了愣,向他身后张望着问他:“你怎的来了?陛下呢?”
王乔躬身行礼垂头应道:“奴才本在垂拱殿随陛下议事,听闻坤宁殿请了御医,奴才内心焦急担忧,这才赶来瞅瞅,一会子陛下散了也好及时回复陛下去。”
寇听雨无奈点头,朝陈太医低声说了今早的一系列异常,陈太医给她看了看舌,而后闭眼把脉。
寇听雨和青竹、王乔三人都紧张地盯着陈太医的脸面,殿内一时间静得呼吸可闻。
陈太医把了一盏茶的脉,沉吟片刻,起身后退低头视地,朝寇皇后躬身禀报道:“臣请脉时,察得娘娘六脉滑利,如珠走盘,乃‘阴搏阳别’之象。按《千金方》所载,此象当主‘躯中有麟’,然时日尚浅,未足月余……”
“今见玉体违和,血下如注,脉象转为沉涩。此乃冲任不固,胎元失摄之候……臣斗胆推断,麟珠未能安驻,已随经水而去。”
“然圣人春秋正盛,调养得宜则嗣续可期。臣请拟方:阿胶散以固本,艾灸三阴交以温胞宫。百日之内,宜静养戒劳,远避寒凉。”
第40章
景熙散了垂拱殿议政,听了内侍所传王乔留下的消息,即刻起驾坤宁殿。
景熙不待内侍省再行安排步辇,朝坤宁殿大踏步而去,身后众人只得慌忙跟上。
至坤宁殿屏退众人,景熙抱着有些懵逼又有些无措的寇听雨,细细观察她,见她面色苍白失神的模样,想着她失了那么多血,心尖紧缩,想紧紧抱着她又怕伤了她,最终只上前轻轻吻她的眉眼。
景熙蹙着眉沉声问她:“痛不痛?怎的这么突然……吓坏了罢……失了好些血……可怎么给你补回来……”
寇听雨不答他,只照平常时一般跨坐在他大腿上,双腿缠住他的腰,与他面对面平视彼此。
寇听雨亦是细细端详了一番景熙的面容表情,确认他是否因胎儿没了而遗憾。
她听了半晌他见她不语而愈发心疼和担忧的话,逐渐松了心神,打了个哈欠才开口安慰他道:“我没事,不怎么痛,就是掉下来那一下有些痛,现在只是有些疲了……”
她盯着他关切的眼神:“景熙,你觉得可惜吗?遗憾吗?想不想要孩子?”
景熙瞅着她苍白不再粉润的面容,叹道:“小雨,孩子没有你重要,你尽快恢复身子最要紧。孩子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将寇听雨拉进怀里紧紧搂着,手掌拖着她的后脑,掌心轻柔抚弄她的长发,低喃着:“你不能有事……只要你无事……其他都不重要……你不能……”
寇听雨掌心里是他劲瘦的腰身,缓慢移动摩挲着安抚他:“嗯,我还好,不要担忧。只是,我在想,是如何有孕的呢?又是如何滑胎的呢……”
景熙眼神幽暗,沉声道:“无论用何法子,大体上都会伤身罢……是我的不是……日后,我减少来此……”
“嗯?那怎么行?性是感情中极重要的一部分,怎可因噎废食?我不同意……况且……”不待他说完寇听雨连忙打断他的话,双腿夹紧,朝他抛眉眼:“你舍得我?”
景熙感受她大腿熟悉的力度,已有了变化,见她媚眼如丝故意撩拨他,使力将她腰胯压向自己,撩起桃花眼道:“你觉得呢……”
寇听雨嫣然一笑,虽面色苍白仍不减明媚,上前堵住他的双唇前说:“食色性也,景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爱,怎可轻易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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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西路,真定府,谢萧云收到陛下将要亲征的消息,同时传来的,是派他们父子二人先行赶到雄州城外的圣旨——
“敕真定府兵马都总管谢萧云:
朕闻辽主背盟,豕突南下,边民涂炭,社稷悬危。兹命卿即率铁林军三千、神卫军五千,并弩手千人,星夜驰援雄州。至日,当依白沟地势,深沟高垒;遇敌小至则击之,大至则守之,务使虏骑不得越雷池一步!真定余军,着都监赵宝成统领,严守城垣,护粮道无虞。军情急迫,卿其勉之!克敌之日,朕不吝封侯之赏。
钦此。”
同时陛下派枢密院李公持虎符督军,传令河北转运使提前向雄州运粮十万石,规定雄州与真定间设烽燧、快马哨,每日三报军情。
谢萧云与父亲谢威一道跪接圣旨,安排李枢密使稍事歇息,父子二人相视一眼,齐齐朝后头书房走去。
谢威走进小书房,在官帽椅上坐下后抚着胡须道:“陛下此番布局,当真深谋远虑!调我真定军前出雄州,白沟河设伏,这是逼辽狗拿骑兵硬啃城寨啊!当年澶渊之役若有这等手段,何至于让萧挞凛那厮猖狂?”
谢萧云细细琢磨旨意后亦是有所感悟,道:“陛下不声不响竟已备下粮道、烽燧、伏兵三策,辽人此番怕是要重蹈‘雍熙北伐’之覆辙了。”
谢萧云不由得又想到了远在汴京的寇小娘子,不,如今是寇皇后了。
不知她会不会随陛下一道来?总觉得按照她的性子,应是要跟来的罢?
不过陛下应是会阻止她的,她身为一国之母要坐镇汴京罢。
万一她跟来了呢……谢萧云逐渐神游天外,想着到底能不能趁此机会再见她一面……
谢威瞅着儿子,一眼就知他在想些啥,缓缓说道:“陛下是个好陛下,你莫再将寇皇后之事挂在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