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殿外突然闯入的密探跪在雨水中,“铁林军来讯,边境发现辽军异动!”
景熙瞳孔骤缩,摇晃间他甩开王乔搀扶的手,染血的指节划过舆图……
当夜,三拨队伍冲破雨幕奔向不同方向:一封宣战诏书往北,一队带着铁链的禁军扑向辽使驿馆,还有一行陛下亲卫,奔向白沟河荒滩。
而景熙独自站在帐内,头痛欲裂,手掌伤痕再次渗血却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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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寅时,不曾阖眼的景熙端着一碗王乔苦熬成的汤药。
帐外忽起骚动。亲卫带进个血人进帐,景熙瞳孔骤缩!
是青竹,左臂有半截染血的袖子。
“白沟河……有埋伏……”青竹呕出口血沫,“陈雪莹……骗了娘……娘……”
青竹扑倒在地:“……是那陈雪莹!奴婢晕前亲眼看见那陈雪莹袖子中藏了箭!定是她与那谢萧云合谋掳走娘娘的!辽商那债契是假的!”
景熙缓慢起身,面色煞白,“谢萧云?”
景熙忍了又忍,终是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喷在案上,溅得朱批奏折猩红刺目。
王乔惊呼上前,却被他沾血的手势制止:“河北西路禁军全部出动,沿途州县……”
他扯下屏风上的行军图:“传令骁骑营,封锁所有官道。”
景熙染血的指尖划过地图上一处谢家封地,那里正与白沟河遥遥相对。
“好个……谢萧云。”
暴雨中,景熙亲自披甲上马。
青竹挣扎着上前,朝陛下低声禀报:“娘娘曾说,要等陛下和议归来那夜,告知陛下一个好消息……奴婢斗胆……娘娘她,有孕了……”
“知道了。”景熙闭了闭眼,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他按了按胸口,纵马冲向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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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听雨感觉脖子上有什么东西在动,有些疼又有些麻,还有些痒。
她试图掀开沉重的眼皮,努力许久只睁得一条眼缝,瞧见有人在她脖子上涂抹。
她更痒了,想抬起手去摸一摸挠一挠,刚动了动手指,被瞬时握住,力道之大叫她不由得皱眉瞥去。
谢萧云守在她身边两日了,果然黑市的麻药药效有些狠,她比预计该醒来的时辰晚了整整一日。
雪娘做得不错,他赏了她想要的,现在,终于只有他和她两人了。
谢萧云于当日扮作辽商,麻晕后抢了她来,安置在这谁也发现不了的尼庵中。
此处距离白沟河约三十里,离真定府则更远些。外头看还是个尼庵,里头就不一样了。
谢萧云早就暗中将此处尼庵过手至一远房娘姨名下,谢家谁也不知此处,更不知此处内里已修缮得与一般府邸无二,量谁也寻不着此处地界。
此时此地,他坐在床边静静地守着她,想看她多久就看多久,想如何就能如何……
他眼神痴狂地盯着她想,若是她一直醒不过来,他也可以接受,醒来的话,他还没想好,该如何解释这一切,竟还有些胆怯。
如今,她睁开那双他朝思暮想的眼,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不待他有任何反应就再次闭上了。
他抓着她的手用力:“听雨,既醒了,就睁开眼睛。”
寇听雨面上毫无反应,手上使力想挣脱他干燥温热的宽大手掌。
谢萧云大掌有力得很,她那点小力气算不得什么,他无动于衷继续发力握她:“睁开眼!”
寇听雨被捏得有些痛,她想若是她一直不理他,他定会纠缠到底。
于是她缓缓睁开眼睛,望向上方淡青色床帐,盯向一处后就不再动作。
谢萧云松了手上力道,动作极慢地,放开了她的手道:“未曾想到你真的会来,雪娘在你眼中,很重要?”
见她毫无反应,他亦不在意继续道:“既做了这大逆不道之事,我也无甚可辩解的。只是,”他语气紧绷着,“我掳了你来,不是想看你如此做个活死人的。我劝你打起精神,不然,你那腹中胎儿,可受不住我的怒气。”
寇听雨目光流转,睨着他晦暗不明的脸,似笑非笑,想开口怼他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来!
她又惊又怒,撑起脖子瞪他,眼神控诉。
谢萧云有些恼:“你莫瞪我!我不曾给你下药!是那个黑市麻药!有个负面作用是会叫人失声些日子!过些日子就会痊愈!”
寇听雨松了口气,放下脑袋躺回去时依然怒瞪着他,眼神不虞。
谢萧云本来有些怕她醒来质问,但是事到如今,他不由得对她打开了话匣子——
“寇听雨,你可知,当年太子上书将我强硬调离汴京之时,我有多恨?”
“你可知,我准备向你寇府说亲求亲,为保万无一失,找了多少说媒妈妈?”
“你可知,当年在蹴鞠场中,第一次瞧见你,我就挪不开眼睛了,何况是心思?”
“你可知,多少次我劝自己,父亲也劝我,放弃罢,既离得这么远,惦念着一个注定永远得不到的人,何苦呢……”
“我当然知道!但我不甘心……永远得不到?谁说的?”
“你现在不就在我身边了?陛下又如何?你在大名府那么久,谁知道你寇皇后待在大名府?”
“既然你是徐女医,那大名府失踪一个女医不算什么。你说呢?”
“陛下他,量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开寻你,你可是应该待在汴京皇宫坤宁殿的皇后啊……”
“呵……宋辽和议即将落定,他可敢冒再战的风险?他不敢,因他皇位都未曾坐稳,他的两个皇兄正虎视眈眈寻他错处!他可敢违背大宋臣民的停战愿望?他不敢。”
“我父亲刚被封爵,如此高位,陛下还能把我父亲如何?再把他拉下来?那不是打他自己的脸?哈哈……”
“我父亲都不知我现下在此,即便他被逼问,他也说不出什么。”
“而且,我给陛下留下的线索,都是与此处背道而驰……你我在这,极是安全。”
“你且宽心养一养身子,待你能发声了,我们好好谈一谈,可好?”
寇听雨听他如话痨般叨叨了一个时辰,内容又听得心里煎熬,强自压制自己焦躁不安的手,不想在他眼前显露她的真实心绪。
听他说完要等她恢复谈一谈,她转过眼珠,不耐烦地瞧他,张口用气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如,厕!”
谢萧云自顾自说完心里话,心内畅快间,听到她的气音看她嘴型,一愣,而后嗔怒:“你跟我说这作甚?来人!”
话音刚落,外头进来两名女使,一老一少,躬身对谢萧云行礼等候吩咐。
谢萧云指着床榻上的人对两女使道:“这是徐娘子,好好伺候着,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都要向我一一禀报,不可遗漏,否则军法处置!可听清楚了?”
两女使点头应是,谢萧云朝寇听雨嘱咐:“你就安心待在此处,别妄想会有人会来此寻你,养着罢!”
说罢,谢萧云提步离开,脚步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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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谢家别院……地窖已掘地三尺……”亲卫的声音在白沟河的暴雨中断断续续传来。
景熙站在废弃军堡箭楼上,远处火光蜿蜒如蛇,上千兵士正用枪杆捅穿每一寸麦田。
“报!”斥候跪在泥水里,“北面谷仓发现……”
“发现……一个耳坠。”呈上的玉坠沾着腐草,背面刻着“雨”。
景熙攥着玉坠,突然轻笑出声:“好……”笑声未止,反手抽剑劈断了箭楼木柱!
“陛下当心!”
轰然倒塌的箭楼废墟中,景熙浑身湿透走了出来,剑尖拖出长长血痕,不知是木屑刮伤,还是他自己攥出的掌心伤。
“传令。”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铁器,“把谢氏族老全部扣押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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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定府,谢萧云之父谢威被押解在地,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景熙坐于高堂正位,手中执剑,剑尖带血,指向谢威的喉咙。
“谢老,朕只问一句,谢萧云在何处?”
谢威眼中闪过悔恨,愤怒道:“老夫哪里知道?若是知道,我直接带头去砍他!”
景熙冷笑:“看来,谢老是知道他做了什么。”
谢威一惊,眼神不自觉瞄向陛下,面露懊恼,脑袋和肩膀耷拉下来,不敢作声。
景熙用剑尖抬起谢威的下巴,憔悴但依然美丽的脸上眼神阴郁,露出一丝不达眼底的笑意:“谢老,来,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谢威目光黯淡:“我真的不知道他在何处……他向来不与我说他的打算,只晓得,他……他总念着汴京的一个娘子……”
景熙幽深如潭的眸子微颤,轻声问道:“那个娘子,是谁?”
谢威不敢抬眼,目光使劲向下看着陛下的衣摆和靴子,沉声道:“我不知,他自己要作孽,谢家已不能容他!”
说到此,谢威抬眼直视陛下,愤恨道:“陛下!老夫请旨!将谢萧云逐出谢家!永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