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略了一眼上面内容,上面盖着乐坊血指印,写着“立契人谢某,以婢雪娘抵辽人债务,即日交割。”,将纸递给寇听雨。
雪莹绝望大哭:“三日后子时,辽商会来白沟河验货……但我偷听到,恩主与辽商酒中商讨,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你!我还想随你回京找阿姐!就来此寻你了!”
寇听雨越听眉头越紧,看到青竹面目凝重,紧盯着雪莹的脸细细辨认。
“你先起来,我且问你,当日你自愿追随他说是要报恩于他,那你报恩了没有?”
柳儿搀扶雪莹艰难站起身,见她顺势将自身重量都压在自身,柳儿使力堪堪顶住了她没让她倒下。
“恩主……不……谢萧云,他带我回府,将我扔在府里再也没有露过面。我在那将军府里身份尴尬,无人拿我当回事……我只好自己去找府里内知,请他给我安排些活计换口粮。”
雪莹抽噎着继续说道:“哪知,那将军府大内知,根本不愿搭理我……我只好在府里四处寻找吃食……我对那府里不熟悉……转来转去竟转到府军驻军地,他们将我……呜……当作军妓……”
寇听雨脸黑了又黑,有些无语道:“他既然救过你,还专程带你走,怎会如此待你?”
雪莹抬起泪眼,眼珠转了又转,看向站在寇听雨右手边的青竹,哽咽解释道:“呜哇!我也不知为何啊!我曾想过他可能出府办事未曾来得及安置我……但是后来……他回府召见我,我被拖去见他……”
“他只冷眼瞧我,低声与大内知耳语吩咐着话,我趴在地上求他让我回大名府……他说……我还有用……辽人正和他谈条件……让我且耐心再待些日子。”
雪莹垂头抹泪,抬起手时露出胳膊上的大片淤青。
“从那天起,他叫大内知好好安置我,不必再去驻军那边了……但我……被发现怀了胎……”
她伸手在自己的肚腹处抚摸,不再激动,只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眸光涣散:“他们就强行给我灌药落了胎……”
寇听雨面露不忍:“你先坐下歇一歇罢,莫再站着了。唉……你是如何来此的?偷跑出来的?”转头叫青竹去添副碗筷,招呼雪莹先吃些饭食垫一垫肚腹。
雪莹无力摇头:“谢谢徐娘子,我吃不下……我……还在落红……眼前只有些晕……”
寇听雨一听,赶忙叫青竹去冲碗沙糖水来,又连声唤人进来去叫个妇科太医来。
雪莹睫毛轻颤,紧抓着肚腹处的一片衣襟,抬起泪眼瞄了眼徐娘子。
太医中有半数随驾景熙,半数在此轮值,近日留守的恰是与徐娘子相熟的擅长妇科的于太医。
经他诊脉确认,雪莹所言无误,确是刚落了胎,身子还虚得很,而且……日后恐怕不能再有孕了。
雪莹血丝密布的双眼全程目光空洞,听到太医的最终诊断,呆滞了片刻,而后嚎啕大哭。
同为女子,寇听雨主仆三人目不忍睹,纷纷掉转头抹掉脸上的泪,不敢再看她。
*
雪莹留在了漱玉阁,翌日,歇息梳洗过的雪莹换上柳儿的衣衫,到主屋见徐娘子。
寇听雨昨夜被雪莹一搅和,正盛的食欲当时全无了。今早一起身,饿得前胸贴后背,此刻正猛喝粥,吃着羊肉包子。
雪莹静静站在外头等她吃完,寇听雨吃完后遮了面叫她进来,问她:“他与辽人讲什么条件?为何要用你换马?这又与我有何干系?辽人识得我?”
雪莹面露迷茫:“我也不知。只偷跑出来前,路过前厅之时听到他与辽商喝酒,才听得真正要换的是你徐女医,心里狂跳,眼前阵阵发晕,我怕晕在那,咬了指尖撑着跑出来。”
寇听雨瞄过她指尖,确有个伤口正肿胀着。
她目光鹰隼般紧锁着雪莹,眼中精光四射,似是正在酝酿些什么。
【谢萧云那厮,竟算计我?】
【他算什么东西?景熙不在大名府就敢打我的主意?】
【真是有意思!我倒看看,他能如何!】
雪莹瞥见徐娘子紧盯着她,迅速垂眸掩色。
寇听雨突然一拍桌子,吓得屋里其余三人肩膀齐齐一耸,看向她。
寇听雨朝雪莹确认道:“两日后子时,白沟河?”
雪莹惶惶点头,突然开口提议:“辽商不识你相貌,我可扮作你去赴约,你带人埋伏……如何?”
寇听雨闻言瞳孔骤缩:“你肯为我再次涉险?”
雪莹面露疑惑,模样单纯:“徐娘子若被辽人掳走,我还如何去汴京找阿姐?”
寇听雨愣怔,而后释然一笑:*“对,你说得也对。”
*
二日后子时,寇听雨带着青竹和四名护卫,随雪莹至白沟河荒滩。
按照说好的,雪莹率先走向辽商处,寇听雨众人躲在一处芦苇丛远望这边。
突然,雪莹尖叫着倒地!寇听雨一惊,站起身欲冲过去时,望见雪莹回头朝她惨笑道:“徐娘子,快走!”
寇听雨想着远在汴京的婵娘,想着自己曾答应她的话……再顾不得其他,甩开青竹紧攥着她的手,箭步冲上前去。
身后的青竹和护卫随她而起,冲向雪莹方向。
却见倒地的雪莹袖中寒光一闪!与此同时,对向的大片芦苇丛中嗖嗖射出多支麻药箭,寇听雨所带护卫和青竹竟随之全倒!
寇听雨眼尖,余光瞥见那道寒光朝她而来,她朝前冲的身子极力扭转,同时偏过头去。
但那针还是擦过她脖颈,一阵凉意后,麻意瞬间蔓延开来……
寇听雨最后听见的,是雪莹俯在她耳边的苦涩低语。
“哪有什么辽商?从始至终,只有他想要你。”
*
霸州大帐内,宋辽和议第七日,炭盆哔剥作响,景熙正与辽使耶律洪绪亲王对弈。
黑子悬于棋盘之上,映着案头摊开的《拟宋辽和议书》。
“报——”亲卫掀帘急入,“大名府急递!”
景熙眼皮未抬:“念。”
“女医徐氏一行外出,未按例归府,已逾六个时辰..……”
棋子“嗒”地落在檀木棋盘上。
景熙慢慢抬眼,帐内气温骤降:“六个时辰?”
亲卫喉结滚动:“女使柳儿说..……徐娘子临行前留了话,若申时未归..……”
“陛下!”帐外突然传来哭喊,披头散发的柳儿跌进来。
“奴婢该死!”柳儿以额触地,“娘子说要去白沟河会会那打她主意的辽商,走前留话给奴婢,若昨日申时未归,奴婢就速速来找陛下!”
景熙的手指扣在御案边缘,发出刺耳沉闷的一声异响,声音沉得像浸了冰:“辽商?”
耶律洪绪正自疑惑不解,不经意间抬眼望向宋帝阴沉的表情,面露一丝慌乱。
突然,御案上的纸张被全部掀飞在地!
景熙缓缓起身,蟒纹靴碾过地上散落的拟书。
耶律洪绪急声:“陛下!我辽国何必掳你宋国一女医?我们不曾缺女医啊!敢问……徐娘子是何人?”
景熙手中茶盏“咔”地裂了道缝,撩起眼皮冷冷盯他一眼。
耶律洪绪被盯得有些胆颤,又有些莫名,偏头欲寻王乔求助。
“陛下息怒!”王乔伏地颤声,却见陛下抓起案头茶盏,殿内众人连那耶律洪绪见状纷纷缩头闭眼等待被砸。
茶盏却在景熙掌心无声碎裂,瓷片扎进皮肉,血珠顺着鎏金盏沿滴落。
他恍若未觉,只将碎片轻轻放回案上,盯着掌心,脑中“嗞——”地一声,仿佛脑中突然断了根弦般,疼痛剧烈。
景熙突然低笑:“好啊……一边谈和议,一边掳朕的人……”
景熙看向那猛然抬头,惶然不知所措的耶律洪绪,目光凌厉如刀。
他缓缓起身,玄色龙袍扫过案几,带翻了烛台。火焰“嗤”地舔上“和议书”,将“永止干戈”四字烧得蜷曲焦黑。
“传朕令。”声音轻得近乎温柔,却让听者毛骨悚然:
“雄州轻骑即刻北上,凡遇辽商队……”
“杀无赦。”
第52章
帐外惊雷滚滚,雨声震耳欲聋。景熙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地穿透雨幕。
耶律洪绪面如土色:“陛下!此必是有人构陷!我们不曾知晓陛下身边有个徐女医!”
寒光闪过!景熙拿剑抵住他的咽喉:“她若少一根头发,”剑尖缓缓下移,直戳心口:“朕便剜辽使团一人心肝。”
暴雨倾盆,雷光劈亮景熙半边侧脸。
他转身望向帐外漆黑雨幕,指节扣在剑柄上青白一片。
曹枢密突然撞开禁卫扑跪上前:“陛下!陛下三思啊!为一女子大动干戈,恐寒了边关将士……”
“嘭!”
景熙一剑挥下,青铜灯灭,火油泼溅,眼中寒芒摄人:“一个女子?那是朕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死死咬住后牙,鲜血从唇角溢出,硬生生将后半句咽回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