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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梦起·听雨_第五美玉【完结+番外】(66)

  废弃的辽军营地,几个牧羊童用箭杆拨弄着焦黑的《澶渊和约》残页。

  “汉人说他们的皇后是菩萨转世。”最大的孩子突然用契丹语啐了一口,“那女人明明在尼庵杀了谢将军三刀!”

  最小的孩子却摸出块带血的杏花酥,那是寇皇后被掳前,分给边境孩童的点心。

  战后被夺回土地的农夫,边种田边教孩子辨认辽人箭镞,而众位青楼女子,争相模仿皇后尼庵时的散发妆,称“疯美人最惹怜”……

  大名府新设的“忠烈祠”里,供奉着战死将士的牌位。守祠的老吏却总在深夜,偷偷往最角落的灵位前放一碟蜜饯。

  “吃吧,苦命人。”他抹一把牌位上不存在的灰,“你们护不住娘娘,陛下不也……”

  窗外突然传来马蹄声,老吏慌忙踢翻供品。月光照亮灵位一角,隐约可见“谢”字被刀刮过的痕迹。

  帝后离开北境后,陛下曾下令在每座边境城池栽种石榴树,多籽,喻意“百子千孙”。

  但今年春寒,枯枝上只挂着去年未摘的烂果,像一颗颗溃脓的伤口。

  农妇们传唱新编的《定风波》:“娘娘簪儿挑狼烟哎~陛下金刀割燕云~”可每每唱到“尼庵月光冷如雪”那句时,声音总会不自觉地低下去。

  一场迟来的春雪覆盖了战场。

  雪下埋着半面残镜,那是辽国长公主鸾驾上跌落的妆镜,如今映出的是宋军铁靴踏过的、满是裂痕的北境天空。

  *

  大宋史官的笔下,对于宋帝的评价包含着铁血与偏执的争议。

  多年后,《宋史明宗本纪》所记载——“帝以雷霆之威雪耻尼庵,复以怀柔之策终弭辽患。然性刚烈,每怒则血溅丹墀,至有剜目慑群臣事,虽夷狄震怖,而士林微词。”

  一些民间野史则记录着——“帝自中宫被劫,常夜半环甲巡殿,闻婴啼则拔剑四顾。后虽复得,竟终身不令其出禁城半步,虽亲蚕礼亦废。”

  而辽国史书《辽史道宗纪》有记载——“宋主貌美心鸷,假和议之名行吞并之实。然其待寇后如护逆鳞,吾国萧氏之子谢萧云之死,实祸起于辱人妻者终自毙。”

  对寇皇后的评价亦是包含贞烈与疯癫的两极之意。

  宋士大夫笔记《涑水记闻》所记——“寇后初以端静称,及白沟河之变,乃现烈性。然尼庵手刃逆臣时,状若疯魔,殊非母仪之态。然其孕中抄经百卷,又似大彻大悟。”

  后世评话附论——“寇后之烈可比唐长孙后,然长孙以柔克刚,寇氏以血还血。使非明宗掣肘,恐辽都早焚于凤怒。”

  前世景熙所崇尚之理学亦有批判,《二程遗书》记道——“明宗纵后干政,至有孕腹染血之亵行。阴阳倒置,非国家福。”

  大宋市井文学中,《宣和遗事》也有相关记录——“帝为疗后梦魇,竟仿尼庵囚室筑椒房,夜夜抱眠其中。或曰虐,或曰痴。”

  各大坊间的青楼艳曲,更有《醉蓬莱》之流唱道:“闻说娘娘颈上痕,陛下唇畔血,都是风流债~”

  然,景熙面对史官曾有独白——“后世读史者,或讥朕阴刻多疑,或赞朕算无遗策。但朕所求,不过是让史官多写一句,‘是岁,辽主请和,宋军未渡白沟。’而非‘天子崩于军,中原陆沉。’”

  *

  天佑三年春末,汴京皇宫,后花园,寇听雨与小菊牵着手散步,之兰与青竹跟在二人身后。

  “哇!小菊,你的肚子好圆啊!我的好尖!”寇听雨摸着小菊圆滚滚的肚子惊道。

  小菊抿嘴偷笑:“娘娘,我这已是第二胎啦!娘娘才第一胎呢,娘娘怕不怕?”

  寇听雨隔着衣襟,挠了挠自己不甚大的尖尖肚子,咂嘴道:“嗯……要说我一点都不怕,那是骗人的,其实有些怕啦……你快与我详细说说,你生小吉吉的过程如何?”

  小菊手掌朝上托着明显更大的孕肚,叹气:“唉!娘娘,是有些骇人的,不过有了阿吉以后,又觉得那些都不算什么……嗯……生的时候,很疼很疼,还有些……如厕的感觉……感觉自己整个人……嗯……像个牲口一般,那时只能任人宰割……”

  寇听雨咋舌:“很疼我知道的,怎么还会失禁?啊,失禁就是,控制不住屎尿……是这样吗?”

  小菊轻轻点头:“嗯,是的……我不知别的娘子如何,反正我生产的时候,是失禁了……还好阿川不在房中,若是看到……我恐怕都要臊死了……产婆后来还说这是正常的。”

  “啊,阿川看到又如何!你生的也是他的孩儿,看你如此受罪心疼还来不及,怎会嫌你!”寇听雨安慰小菊。

  “哎?有蚊子!你被咬了!痒不痒?”寇听雨一巴掌拍上小菊的手背。

  小菊抬手看看,疑惑道:“有些刺痒,这才春末,怎的就有蚊子了?”

  寇听雨沉吟,半晌后叹道:“我猜,是北境的原因。战争未过多久,想是辽宋士兵尸体堵塞河道,形成许多腐臭水洼,就会成为蚊虫最佳繁殖地。”

  “前些日子陛下说,雄州地方有禀‘战后三月,疫起,蚊蚋衔腐肉飞入民宅,幼童高热死者众’。”

  小菊瞪大眼睛,惊得忘记了手背上越来越痒的叮咬处。

  小菊止步站定,扶着娘娘的胳膊,姿态更加亲密,悄声道:“娘娘,您如今,可缓过来了?”

  寇听雨安抚地拍了拍小菊,坦然道:“缓是缓过来了,只是陛下,好似比我还严重些……他常常噩梦惊醒,确认我在他才肯睡……唉!陛下越来越瘦了。”

  小菊劝慰道:“娘娘,您且宽心,日子长了就好了,陛下是后怕,只要您在陛下身边,陛下肯定会好的。”

  寇听雨点头:“是啊,我日日夜夜都陪着他呢……青竹,去传太医,该研制些防蚊虫的香料包了。”

  *

  入夜,景熙照旧来到坤宁殿歇息。自从回来,景熙再未曾独自歇在福宁殿。

  王乔瞧着陛下身子愈发瘦削,日日关注着陛下地膳食和歇息,每日天色刚刚暗下,就劝陛下早日来坤宁殿歇息。

  偌大的皇宫,景熙只在坤宁殿她的身旁才得以安然入睡,近日已可以减少梦魇惊醒的次数了。

  景熙的桃花眼依然美丽,但渐深的眼窝和眼下显得愈发深邃,从前看来眼波流转熠熠生辉的眼,如今已若寒星般,冷若冰霜。

  在王乔和众臣眼中,陛下自亲征归来,眼神再不带温度,像冬夜里的冷铁,刺得人浑身发僵。

  尤其每日朝会时,目光从武将移到文官,像刀刮过每个人的脸,无人敢动。每遇士大夫谏言时,常一言不发,只是冷冷注视着跪伏的臣子,直到那人额头渗出冷汗。

  只看见她时,才恢复些往日神采。

  更漏敲过三声时,寇听雨察觉异样。

  她睁开眼,看见景熙背对自己坐在床榻边沿,肩胛骨在单薄的寝衣下绷成两片锋利的玉圭,头颅低垂,双手支在身侧紧握着榻沿,仿佛正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景熙?”她伸手去握他的手。

  景熙触电般缩回手腕,转身时已换上白日里的清明神色,只是睫毛在宫灯下投出的阴影太重,像给眼睑压了两道墨痕。

  “吵醒你了?”他拇指抚过她眼下,指尖却带着未消散的颤。

  殿外传来窸窣声响。

  王乔贴着雕花门缝轻唤:“陛下可要进安神汤?”这是王乔每夜亥时后的固定问询。

  景熙喉结动了动:“不必。”声音稳得仿佛刚才划破空气的喘息是幻觉。

  第60章

  寇听雨却突然掀开锦被,赤足踩在冰凉的金砖上:“我饿了,青竹,去传碗杏仁酪来。”

  待脚步声远去,她掰开景熙紧攥的左手。

  掌心四道新月形血痕里,还嵌着她常戴的半段玉簪。

  “你不在时……”景熙低头抵住她锁骨,“我就数漏刻……”

  有温热的液体渗进寇听雨寝衣的银线缠枝纹,“数到一百..……若还没听见更鼓……”

  鲛绡帐外,青竹捧着食盒,和王乔一道跪在阶前,不敢进。

  *

  殿内,景熙站在窗边,背影如刀削般冷硬,手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烛火跳动,在他眉骨下投出深重的阴影。

  寇听雨斜倚在榻上,指尖轻轻拍打着,口中节奏熟悉又悦耳。

  她在哼唱《红豆》,没有乐器,只有唇齿间流淌的轻吟浅唱。

  “景熙。”寇听雨忽然停下哼唱,嗓音带着懒散的笑意,“你来。”

  景熙转身,眼底的阴郁尚未散去,却在看到她赤足踩在地上的模样时微微一顿。

  寇听雨叹了口气,忽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袖,用力一扯。

  景熙猝不及防,踉跄半步,单膝跪在榻前。

  “你……”他惊讶,却在对上她眼睛的瞬间哑然。

  她捧住他的脸,拇指抚过他紧蹙的眉间:“怕什么?我不是在这儿吗?”

  她的声音很轻,景熙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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