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妙弋膝行上前拉住项羽的手,劝道:“项郎,不要让叔父走得不安心。”况且拜范增为亚父对项羽是一生受益。上一世项梁嘱托范增收项羽为义子时项羽并未在场,所以项羽多少对这个凭空多出来的父亲没有好感,更不敬重。这一世项梁当着他的面让项羽拜父,虞妙弋希望多少能让项羽接受范增,往后父子俩能融洽相处。
项羽握了握拳,仍旧迟疑着,最终顾着叔父,他转身对范增三叩首,“亚父在上,请受羽儿一拜。”
范增对项羽本就有好感,项梁又这样郑重嘱托,他更没有理由拒绝,当下忙上前扶起项羽,“羽儿请勿多礼,请起。”
见项羽终于拜范增为父,虞妙弋亦随他对着范增叩首,“妙弋见过亚父。”
范增亦上前扶起她。以前范增就觉得项羽的这个夫人有些特别,这次丫头懿儿带来那卷手札更是让他对她刮目相看。
听见项羽喊出那声亚父,项梁终于安心。他拉起与自己相握的两只手,让项羽和范增紧紧相握。欣慰一笑后,那本就浑浊的眼睛终于空茫,当眼底再也无光时,他放在那两父子相握手上的手终于无力垂落……
秦二世二年秋末,楚武信君项梁英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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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梁英逝,举军哀嚎,项羽最是悲恸。可叔父临终却一再嘱托他只需将尸首草草安葬在此即可,所以纵使有千般的不愿,项羽只能勉为其难,让他此生最敬爱的人在定陶入土为安,与此同时,项羽心里对秦将章邯的仇恨更是噬心蚀骨。自古将士战死沙场也想马革裹尸还乡,但他的叔父死后却只能孤零零地流落异乡。叔父要他走,在他死后立刻带残将离开定陶,不要与章邯作正面冲突,可是项羽不甘心。
仇敌就在附近,他却要夹着尾巴逃走?他楚项羽做不到,他要报仇!
望着灵堂上那无落一字的牌位,项羽重重发誓,定要以章邯的血来写。可是范增并不支持,自将叔父下葬后他就一直催他回彭城,这让项羽很是不满。
“羽哥。”项庄走进灵堂,对着香案上那空白的灵牌深鞠一躬后才开口唤道。
“如何?”一身缟素的项羽仍旧跪着,问话时也没有转身。项庄蹙紧了眉,叹了口气,“不行。范老先生还是不答应我们进攻秦军,他仍旧坚持回师彭城,以待时机再思复仇。”
“时机?要等什么时机?”项羽大怒,望着眼前空白的牌位,他暗恨,“还要等多久我才可以手刃仇敌?才可以用他的血来祭奠叔父?”
“羽哥,”项庄支吾着,“如今章邯手握重兵,又有秦二世派来的大批援军,再加上新胜,全军士气如虹,而我们刚失主帅,军心不稳,这个时候反击复仇胜算不大,所以……”
“你也要劝我放弃?”项羽勃然而起,转身瞪着项庄,项庄低下头,不敢看他。
“罢了。不需要你了,我自己去跟那老头理论!”说着,项羽已经大步踱过,直往范增府上。望着项羽怒气冲冲而去的背影,项庄深叹口气,对他刚刚那“老头”一词颇为无奈。他的羽哥一向只听叔父项梁的话,如今叔父仙逝,怕今后很难再有人能压得住他的性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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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范增的府上,下人却拦住了项羽,说范增交代与人在商要事,不得打扰。这下项羽更是火大,直接推开那人,下人们见他如此盛怒凌人,便不敢再拦,任他进堂。
连绵的大雨新停,青石小道上蓄着积水,项羽大步而过,踏起的水花溅湿鞋面,但他毫不以为意。
此时范增府上偏厅,范增正和一人品茗而谈,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虞妙弋。
“妙弋,你劝劝羽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范增捧茗浅尝一口后叹着气说道。
虞妙弋看着手上的茶杯顿了会才接口道:“嗯。我会想办法劝他。”上一世为此,范增和项羽就闹得很不愉快。那时候她刚从虞溪村随哥哥虞子期来项羽身边,不大了解情况,并没有帮上什么忙,这一世她就是不想项羽再与范增争吵才来这与范增商量。
见虞妙弋应允,范增略感欣慰。项羽虽已是他的义子,可这孩子的性子他还是拿捏不住。如今虞妙弋答应劝他,范增终于可以放心。看着眼前温脉静坐一旁的女子,范增略微沉吟,“这一次,我们本来能赢的……你托懿儿送来的计策很妙,只可惜那一场大雨啊……”
听范增提起这事,虞妙弋也只是无奈扯出一抹苦笑。上一世项梁接二连三地赢得胜利最终滋生骄傲自满的情绪,全军松懈才让章邯有可趁之机一举歼灭,这一世她大胆地将计就计,建议范增献计让项梁制造骄傲松懈的假象,引章邯来袭。定陶的楚军对上章邯的秦军兵力悬殊不大,但虞妙弋知道章邯后来会等到援军,所以她才让范增秘密调军,让围攻外黄的项羽率军援助。这样一来项羽也可以见到叔父,一举两得。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场突如其来的连绵大雨阻挡了楚军援军,而秦王朝那边因为对楚军的格外重视而派来大批援军,兵力悬殊之下,项梁终败,最后还被章邯射出的暗箭重伤,饮恨而逝。
这一刻虞妙弋终于深刻体会到,原来,即便费尽心思来修改过程,她也改变不了历史已定的结果。原来,她所作的一切只是画蛇添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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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范增那回来,虞妙弋都心事重重,思考着如何劝项羽暂时放弃报仇的念头,毕竟后面还有他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巨鹿之战,打得章邯引军来投。
一回府,懿儿和凤雅便迎了上来,脸色都有些慌乱,虞妙弋一问之下,她们才吞吞吐吐地说,“将军刚刚回来很生气,摔了一地的东西……”她们这还是第一次看见项羽发那样大的脾气。
虞妙弋蹙眉,问得项羽此刻所在便寻了过去。
此时天色已晚,残阳挂在西边,余晖洒落在项羽肩头,周围枯黄的草木陪衬下让此刻一身缟素的人更显落寞悲戚。
“怎么了?”虞妙弋心疼,上前从项羽的背后轻轻拥住他的肩头。
项羽没有回应,只是沉默着。脸上红潮未退,足见他刚刚生多大的气,而虞妙弋没有发现,在她拥抱他时,项羽搁在膝头的手忽地蜷起,握紧。
项羽的沉默让虞妙弋莫名心慌,“怎么了?还在为亚父劝你暂缓复仇生气?项郎,不要生气,亚父这也是从大局出发,为你好……”
“够了!”项羽大声地喝断她。扯开她环抱着他肩头的手,他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站在她的眼前,残阳余晖下,压下一道黑影,逆光下看不清他此刻的眸色,让虞妙弋瞬间心生不祥预感。
“怎么了?”她只能一遍遍无措地问着。项羽冷哼,“怎么了?呵,时到今日我才知道自己多么的有眼无珠。原来我的妻子是那样足智多谋!将计就计,秘密送信,秘密调军遣将?原来这一切是你一手安排!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多次装模作样探我口风?”见虞妙弋登时睁大了眼写满疑问,项羽轻扯一笑,告诉她,“不用奇怪我为何知道。刚刚我去了那老头的府上,本来想找他理论没想到却听到你们的一番密谈,知道定陶一战的始末。”
虞妙弋仍旧呆怔着,听项羽这么一说脑袋更是一空,对于眼前的突变一下子没了主意。“项郎,你听我说……”
“好,你说。”项羽这一开口,虞妙弋却不知如何接口。项羽盛怒的样子让她心里七上八下,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项羽又是一声轻笑,目光更是森寒几分,“你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么我来问你。”他定定地看着她,望进她的眼底,不容她一丝一毫的逃避躲闪,“那所谓的将计就计你怎么会想到?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大雨阻路的那几天,你所谓的噩梦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千方百计要我赶回定陶?是因为……你知道叔父会有危险?为什么你会知道?为什么你知道却对我只字不提?到底还有多少事你欺瞒着我?”
项羽的连番追问更是让虞妙弋哑然,她被他逼得连连后退,项羽却索性将她逼到凉亭一角的柱上,在她背抵在石柱上时直接撑开手将她困住,让她无所遁形。
虞妙弋欲言又止,几次开口都不知该从何说起。项羽这些诘问太过于犀利,完全让她始料未及。最后却只能咬着唇,选择沉默。
残阳西下,夜色吞噬了仅剩的光亮,夜风拂面而过时,虞妙弋颤了下身子,让她冷得抱紧单薄的双肩,心更如遁入无底洞,一点也着不到底。
项羽讨厌她这样的沉默与逃避,他伸手,粗鲁地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可她望着他时却是满眼酸楚,写满了难以言明的无尽苦衷。这样的委屈更让他气愤。
“还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我的耐性是有限的。”他已经给了她足够的时间。项羽眯起了眸子,第一次以如此冰冷陌生的眼神看她,那种冷比秋末的夜风更冷,冷得她全身战栗。虞妙弋欲言又止,仍旧以那样有苦难言的眼神看他,这终让项羽心生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