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好奇地问:“太医院招收女医了?”
“快了。”珉王道:“我母后入冬以后久病不愈,太医又不便在坤宁宫值守,我在父皇案头看到了刘院正拟征召女医官的条陈,想必是为了我母妃的病。坊间的女医,大多只管妇人生产,所以我看刘院正的意思,大抵要挑选几个年轻的医学生自己培养。”
“这是好事啊。”平安道。
珉王告诉他,都知道是好事,可很难招到人,即便是医官家的女儿,也极少有从小学医的机会,根本达不到太医院的招生标准。
“那就放低标准。”平安道。
“放低了人家也不愿意来。”珉王道。
十岁左右的女孩子,过不了几年就要开始议亲了,出来当太医还怎么嫁人。
“当太医和嫁人有什么关系?”平安问。
珉王也说不清楚,人家都这样想,皇家又不能像采秀女那样强制征召女医学生,那成什么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城西,料器厂的旧址在琉璃厂的尽头,尽管已经破败不堪,但规模之大,仍超出了平安的想象。
前后四进的大院子,前院是整整三间四面通风的大工棚,类似于后世的大车间,几个工部的官员迎出来,带着他们穿过一间工棚。
这里是熔制工棚,有十八口废弃的窑,还有工匠的操作台,中间只留出两人并排而行的通道,平安轻轻拂去台面上厚厚的灰尘和干枯的树叶,仿佛尚有余温。
卢三江触景生情,对他们讲述当年的盛况。
一行人穿过工棚,二院和三院为上下官吏的办公之所,满屋泛黄的稿图,还有东西两个单独的跨院,虽然树木假山已经垮败,依然能看出当年的雅致精美,轩敞的大厅中有一道大理石屏风,屏风之后是一整排陈列架。
经过工部官员的讲解,平安才知道,这里是专门接待外国商人的地方,料器厂生产的料器,类似于官窑烧制的瓷器,不仅是满足内廷使用,还有可能流入市场甚至远销海外。
卢三江黝黑的脸上堆满骄傲的笑:“说来也是有趣,这料器的手艺是从海外带回来的,可经咱们之手再销往海外,却是供不应求。”
只可惜后来朝廷海禁,市舶司陆续关闭,料器没了销路,变成朝廷的财政负担,这才逐渐没落的。
他们又来到四院,一大排后罩房,包括左右厢房,共隔出二三十间,想必是工人的宿舍,东西两个大跨院,可以住七八户人家,里面有很多奇怪的陈设,想必是当年泰西匠人住过的。
据卢三江描述,当年料器厂工匠待遇优厚,隔壁还有一套里外四进的大院子,专门安置携家带口的工匠,薪俸要高过三品大员,当然,他们的手艺摆在那里,赚的也都是血汗钱,工棚里的高温窑一旦火力全开,普通人走进去连半个时辰都待不住。
工棚里又吵又热,飞尘过量,空气浑浊,长期在里面做工的人,因肺疾而死的比比皆是,更不用说那些被飞溅的碎玻璃划伤皮肤甚至扎伤眼睛的情况。
料器厂开与不开,什么时候开,平安说了可不算,但他回去就设计了护目镜,硬逼着老卢烧出来给他看,还将厚纱布口罩及粗帆布制成的围裙挂在他身上。
老卢扯下口罩扔还给他:“这也太闷了,回头没得肺病,再被这玩意儿给闷死……”
平安拿在手里反复看看:“好吧,我再让刘厦他们想想办法。”
……
因为临近年关,重开料器厂的事暂且搁置,但研究所的进度丝毫不受影响——刘厦和金生用价值不菲的东海水晶做出了世上第一台显微镜,尽管是简易的,只能放大一百倍左右,那也是从零到一的一大步了!
然后就被平安用一副崭新的跳棋骗走了……
恰好刘厦又改进了一些细节,金生日夜赶工,终于在年前做出了第二台——升级版显微镜。
谁知升级版刚刚诞生,被珉王拿到太医院炫耀,又被刘院正无情借走,打算给医学生们上课之用……
金生自己还没玩呢,又哭了一场。
刘厦告诉他,没关系,别气馁,他还画了第三版。
金生哭得更惨了。
平安安慰他,虽然望远镜和显微镜是被大风刮走的,但钱是被大风刮来的。
金生的哭声戛然而止,什么钱,哪有钱?
果然,没有小孩不向往花不完的小钱钱。
既然跳棋已经被胡师傅宣传出去了,平安还客气什么?索性在木器店下了一百个订单,然后让卢师傅加急烧制出一批六色珠子,拿袋子装好,第二天一早,带着小伙伴们在东华门外摆起了跳棋摊子。
依照“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的规律,早朝一般不议大事,除了几位内阁学士、六部堂官容易被皇帝召集议事,其余官员在繁冗的礼节之后就会散朝,然后顺着人流朝东华门走去,所以东华门外是极佳的摆摊位置。
当然,普通摊贩有几个脑袋敢在皇城根下摆摊的,为了不被禁军驱赶,珉王充当起他们的保护伞。
果然,这天散朝很早,学堂还没到早课时间,他们趁早赶到东华门,刚支好摊子,就见官员们陆陆续续地出来了。
风宪官为了避嫌往往走在后面,恨不得与其他官员相隔十万八千里,可他们刚出东华门,就见一群官员黑压压地聚集在门外角落,叽里呱啦地说着话,也有人站在外围,探头探脑地观望。
这是要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
正直的御史言官立刻掏出小本本,打算将这些目无纲纪的官员名字记下来,参他们一本,至少也要让鸿胪寺扣他们罚金!
第113章 这跳棋卖吗?
护卫城东的羽林左卫沿着城墙整齐划一地走来,言官们眼睁睁看着他们目不斜视地绕过了扎堆的官员,继续向前巡逻。
兵科给事中们打算连羽林左卫一起弹劾。
片刻,给事中们总算忍不住了,拉过一个外围的官员,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珉王殿下和皇孙们,带着几个伴读在摆摊卖跳棋。”那官员道。
“珉王,摆摊,卖跳棋?”
这三个词可以组合在一起吗?
也有那正直耿介者,远远走来便一路指责:“太荒唐了,简直胡闹,成何体统,让我看看……”
挤进人群,只见人群中央真有个摊子,摊子上摞满了跳棋,没有标价,没人叫卖,只在背后挂着几道横幅:“老少咸宜,祖孙同赏”、“棋中之王,阖家共享”、“佳节好礼、恭贺新禧”……
平安和王实甫坐在摊子一旁,一边喝着温水泡枸杞,一边专心下棋,不多时,便汇聚了大量官员分成两队观战。
科举选拔出来的,果然都是绝顶聪明的人,只驻足观察片刻,便有人急不可耐道:“走右边,右边可以搭桥。”
也有人提醒他:“观棋不语真君子。”
跳棋确实很有意思。
单看那琉璃珠子在晨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便觉得赏心悦目,众人又想到大年三十全家守岁,如能玩上这新鲜的博戏,倒比聚在一桌打马吊文雅得多,不但雅趣,还能锻炼头脑,二到六人参与皆可,很适合全家老少增进感情。
正不想让家中子侄打马吊赌钱呢。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人鼓起勇气问:“这跳棋卖吗?”
王实甫蹙眉道:“如此斯文雅致的事,怎么能叫卖呢?这叫高山流水知音意,棋逢对手同好缘,是深处灵魂的无声契合,是文人雅士的相逢莫逆。”
“到底多少钱?”
“一两。”王实甫道。
一两?
他们造出如此大的声势,居然只卖一两。
固然,一两银子也不是什么小数目,但这可是学士严选、皇帝同款的跳棋,单这些上等的琉璃珠子就价值不菲。
于是众人纷纷打开荷包,你一副我一副地争相购买,在此期间,顾金生、王实甫、刘厦、邓驰相继被惊呆了的亲爹拎走,平安和方禧因为亲爹不在京城而幸存,又有珉王坐镇,不到两刻钟,一百副跳棋便销售一空,恰好赶上早读没有迟到。
胡学士散朝便直接来到博兼堂,压根不知道东华门外发生了什么卖,照旧是上课、下课、散学。
皇帝听说了这件事,气得牙根痒痒,真有出息啊,玩出花样来了,别人的孩子他管不着,自家的孩子还不好管吗?何况别的孩子哪有那个胆量?
当即传口谕到博兼堂,珉王及三个皇孙罚跪一个时辰思过。
……
平安散学跑得快,并不知道珉王承担了所有,次日休沐,是沈清儿的生日。
每年生辰,沈清儿都会送他一件礼物,譬如画满穴位经络的人偶、柿子助眠药包、亲手熬制的七白膏和梨膏糖等,相比之下,平安每年都送她玩具,除了玩具还是玩具,没什么新意。
今年,他要送一份很有意思的礼物。
白氏医馆是个前店后院的结构,临街的铺面开医馆,二进院是药房、库房和伙计们的宿舍,三院住着沈太医一家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