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已经来了,带着后世的记忆,带着今世的剧本,眼看着孟婉背负冤情沉尸河底,眼看着杀人凶手逍遥法外,眼看着亲手酿成这一切的人官运亨通,眼看着好人的善心被肆意践踏。
什么也不做吗?不行啊,小小的蝴蝶煽动翅膀尚要引起飓风,他胳膊腿再短,总比蝴蝶劲儿大吧。
……
回到家里,平安背了一段《三字经》,还跟着娘亲念了两首毛诗。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平安认真听娘亲讲解这首诗的意思,是将横征暴敛的官吏比作贪婪的大老鼠,受百姓供养,却又不顾百姓的死活,便又想到孟婉的案子。
如果说调换怀孕的女尸是为了诬陷孟婉通奸,减轻罪责,那么好端端的,陈平业的杀人动机又是什么呢?此人虽本性不好,却也不是乱杀人的变态……
平安正在发呆,只见老爹从文会上回来,顺路买了一筒上好的柿饼,几袋蜜饯,又帮林月白取回了在梦祥斋定做的如意南珠发钗。
“赶在后日去县衙之前帮你取回来了。”陈琰邀功道:“是不是很有默契?”
林月白笑问:“你怎知我后天要戴?”
陈琰道:“这个成色的南珠太素了,很不配你。”
林月白是精明人,要去见知县太太,穿着低调朴素一些,总是不出大错。
平安凑了个脑袋过去:“后天去县衙做什么?”
“县衙休沐,孙知县请咱们一家过去,赏菊吃酒。”陈琰道。
孙知县也太有雅兴了。
平安怨怪道:“怎么不早说哇,我需要准备一下。”
夫妻俩都乐了:“你要准备什么?”
“您不是说,他们家有八个孩子吗?”平安道。
“是啊,”陈琰道,“七个大的,一个小的。”
平安道:“我要给他们准备礼物啊……别笑了,真的很重要!”
林月白总算忍住了笑:“明天不是还有一天吗,叫九环陪你上街去选,总是来得及的。”
平安点点头,是要好好准备。穿越成平头老百姓,还是小孩子,见知县的机会可不多。
他苦思冥想半宿,终于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能不能为孟婉翻案,就看后天!
第24章 县尊您好,我有一些问题……
次日晌午,赵氏突然叫林月白过去,想教她学管账。
“平安一天天大了,你又没有妯娌,这些事迟早要交到你手上去,越早上手越好。”赵氏道:“我从前总不放心,拿你们都当孩子,昨天玉官儿跟我说起,旁人家的媳妇早就开始管账掌家了,我却独自受累不肯让你分担,我想了想,往日的确抓得太紧了。”
林月白暗自咬牙,陈彦章,你害我!
言罢,赵氏又说起怎样整理账目,怎样计算盈亏,怎样巡铺子管工坊,怎样用人,哪些佃头忠厚,哪些掌柜奸猾,说的林月白昏昏欲睡,直想从脚下开个地缝遁走。
总而言之,好日子一去不回了,以后她得像婆婆一样,大到家业田产婚丧嫁娶,小到买家具换花盆给丫鬟仆妇发工钱……起早贪黑全年无休还时常落埋怨。
……
陈琰来到书房,刚刚动笔写了个破题,凳子还没坐热,就再次被人打断。
这次不是陈平安,是林月白,怒气腾腾,杏目圆睁,一掌拍在书案上,问他为什么撺掇婆婆让她学管家。
陈琰笑道:“你儿前日跟我说,咱们南陈家存在极大的隐患,家业大,开销更大,长此以往,必有垮掉的一天。我想母亲一人管着全族的产业账目,终究是分身乏术,娘子聪颖慧黠,多替她参详一二,看看哪里出了问题。”
“别拿我儿当幌子,他还不到五岁,哪里说得出这种话。”林月白道:“你明知道我不擅长生意上的事……”
话音未落,她忽然顿了顿:“你是说,账目有问题?”
陈琰点头道:“平安的确对我说了那些话,我事后特意去账房查了账,还记得祖父在时,族里每年净入两万两上下,而今不到一万两,且支出翻了一倍还多。”
“族产按人头分利,如今北陈家人丁渐多,开销自然变大,父亲就不提了,母亲要管家,管铺子庄田,分身乏术,难免有所疏漏。那些庄头、掌柜,他们从中贪墨了多少,二叔家的大堂兄,三叔家的三堂兄,还有堂叔爷家的陈环、陈瑜,这几个负责经营之人有没有中饱私囊,他们单单糊弄母亲一个,简直易如反掌。”
林月白倍感压力:“你真是抬举我了,母亲被糊弄,我就能做明白吗?”
陈琰笑道:“你我夫妻这么多年,你是不是省油的灯,我会不清楚吗?”
险些被林月白当场锤死。
两人笑闹一阵,陈琰又道:“族里的年轻人好逸恶劳,也是一大问题。”
“母亲近来想盘出一部分产业,你尽量留一些不赚不赔的营生,让族里不读书的后生都不要闲着,年轻人闲着容易生事,也容易沾染恶习。”
林月白道:“我听明白了,你想让他们都恨死我。”
陈琰道:“你只管放开手脚去做,谁敢有半句牢骚,传到你耳朵里,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在陈家巷呆不下去。”
林月白依旧不敢置信:“这些真是平安想出来的?”
陈琰点头道:“千真万确,说是从小说话本子里听来的。”
林月白喃喃道:“我怎么不记得……”
夫妻二人聊的兴起,窗外探进一个小小的脑袋:“爹,娘,吃饭啦!”
……
他们回到正房,就见冯婆子、曹妈妈带着两个丫鬟在缝衣裳,满床五颜六色的棉布。
“这是安哥儿准备送给新伙伴的礼物。”曹妈妈解释道。
林月白无奈地笑,这孩子向来嘴甜,能哄得这些阿嬷姐姐们放下手头所有活计,专心为他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
……
翌日并不是作客的好天气,早上一睁眼,便见天边乌云滚滚,大雨转瞬即至。
曹妈妈给平安套上崭新的夹袄,阿祥撑着巨大的油纸伞,平安亲手将备好的八份礼物装上马车。
陈琰也撑着一把伞,先将妻子扶上马车,又提起衣襟,却听身后几个孩童在说话,声音浮夸。
“好大的雨啊~~”
“又把巷子给淹了。”
“不能去学堂真是遗憾啊!”
转身就要各回各家。
“陈平继。”陈琰叫住了最大的孩子,其他孩子纷纷尖叫着作鸟兽散。
“堂叔……”经过上次斗殴事件,陈平继有点怕陈琰,不敢挪步。
“上车,送你去学堂。”陈琰道。
陈平继眼见逃学大计要失败,急得直摇手:“不用劳烦您了,我我我……自自……”
“上车。”陈琰的语气不容商量。
陈平继留恋的朝身后看一眼,硬着头皮爬上马车。
平安正坐在车里幸灾乐祸,恨得他牙根痒痒。
横穿陈家巷的小河水位逐年见涨,秋雨连绵的时节极易发生倒灌,使巷子里灌满积水,巷南的孩子们常常以此为由逃课,谁知今天被陈琰逮了个正着。
马车蹚过泥泞的水坑,稳稳停在巷北的一个独立小院外面,院子里已传来朗朗书声。
陈平继顶着一脑门子官司走进学堂,就听见周夫子站在檐下训斥他,不但迟到,短短的半条巷子,还要马车接送,真是娇生惯养云云。
陈琰拉上车帘,催促车夫:“走吧。”
……
孙知县自打被前年那件命案牵连之后,便一蹶不振,衙中之事大多交给了师爷、佐贰和署吏,每天不是种花就是喂鸟。
好在他家境优渥,家里也不指望他做官赚钱。
陈琰带着平安去见孙知县,自有婢女引着林月白去见知县太太姚氏。
“你就是小平安?”孙知县躬着腰背着手,笑吟吟的瞧着他。
“是的。”平安反问:“您就是县尊?”
孙知县也一本正经的负手道:“正是本官。”
平安特别认真地说:“县尊您好,我有一些问题要向您反应。”
正在整理公文的宋师爷手一滑,一沓劄子落地。
正喝茶的陈琰也险些呛着,不轻不重地斥一句:“平安,不得无礼。”
孙知县却饶有兴致:“是么,你说说看。”
平安道:“我家门口有条河,每到下大雨天河水都会倒灌,半条巷子都是积水,这样一来,我堂兄就有理由不上学了。”
听得宋师爷直皱眉头:人家上不上学与你何干?巷子积水这种小事都要上报知县的话,知县每天都不用合眼了。
孙知县却很有耐心:“想必是河道淤塞了,你放心,我会令本县主簿尽快安排清淤,担保不再耽搁你堂兄读书上进。还有呢?”
平安接着道:“还有,藤萝街每天很多独轮车来来往往,把道路都压坏了,杨林桥的石板砖有好多裂缝,需要修补,茶坊社学的校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