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玲的脸又白了下来,沈全懿继续道:“姐姐这儿,不是多有杨姨娘来陪伴,杨姐姐那是能说会道的,这正好陪着姐姐解闷儿。”
提起杨四秋不免就想到方才那狼狈的模样,王玲默了默,伸手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轻笑道:“妹妹说的正是,天冷儿,妹妹也保重好身子。”
沈全懿微笑着点点头,王玲便收了话头子,她深深的看了一眼沈全懿,倒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可却不能开口,扭过头去,她由几个嬷嬷扶着渐渐往外头去了。
堂屋又静了下来,怀安院儿里头的下人很是懂规矩,主子们说话儿,她们就很是自觉的退出院儿里,只等主子有传唤才会入内。
因此,现在堂屋便只剩下沈全懿和她身后的刘氏。
“瞧着王姨娘怎么像是不好过了。”刘氏压低了声音,在沈全懿身后语调幽幽的。
沈全懿阖下薄薄的眼皮,唇角一动:“怎么不好过了,走站有人伺候,天冷加衣都不用自己动手,身上一层层儿的套着的都是好东西。”
刘氏沉默不语,就在沈全懿以为其再无下文的时候,刘氏又奄奄的说:“饭食都是精细东西,怎么还能把个人养成这样。”
“你说王姨娘金贵吗?”
突然就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刘氏微怔,木讷的张了半天嘴,她道:“自然是了,瞧着通身的衣裳钗环就知道太子爷多有重视,这样还不金贵吗。”
沈全懿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微微偏头,懒懒的掀起眼皮,瞧了刘氏一眼,眸色幽深,嘴里像是喃喃自语一般的语气轻轻的:“金贵的不是她,是她肚子里头那一团儿子肉。”
话一出,如一道惊雷砸在刘氏的心头,惊的她背脊覆上一层层的冷汗,她用力的咬着嘴角,她拉住沈全懿的袖子,不觉摇摇头。
沈全懿瞧其那副惊恐的表情,便拍拍她拉着自己袖子的手,语气依旧很是平静:“别多想,你自放心吧。”
语毕,听的内室里头的说话声儿逐渐清晰,想是正过了门儿上了,沈全懿脸色微变,示意刘氏往边儿上站着。
天蓝绿萼梅刺绣纹的厚厚的棉帘被人从里头挑起,满脸笑意的左郦正同苏锦一道出来,左郦含着微光的眸子轻轻从沈全懿的身上扫过。
“你倒是还在这里侯着,方以为你是走了的。”
沈全懿恭顺的低下头:“不过是今儿个瞧着王姐姐很是辛苦的模样,便想着她身子重,不怎么出来,妾又是个极畏寒的,两人难相见,今日难得一见,就说了说话。”
银白的牙齿微微露出一角,在嫣红的唇角的衬托下,格外显眼,左郦轻轻的挑着眉毛:“往日见你们也不算多亲厚,如今竟然也是有可说的话了。”
沈全懿一时沉默未有言,一侧的苏锦的美目轻转,像是打圆场般的:“王氏是头胎,有些彷徨也是正常的,不过是看着瘦弱了些,孕期没胃口的妇人也不少,算不得稀奇,不过好在有娘娘周全的看护着,最后定然是平平安安的。”
谁料,左郦轻轻的抿唇笑着:“老话儿都说生孩子是女人的一道鬼门关,这时候看护是无事,可谁能板正最后如何呢。”
说着,语气一顿,看着苏锦意味深长道:“你说是不是?”
左郦的话如冬日最后一抹暖阳,看着灼热烫人,实则依旧冰冷刺骨。
沈全懿心里一阵阵发寒,顿了顿,便抬头去看苏锦的表情,见其脸上的神色僵过一瞬,很快复原。
“娘娘说的极是,是妾愚昧一时失言,这天下之事难有可算定的。”
苏锦低下头,旁人再也瞧不清她脸上是何神色,左郦也渐渐肃严,她略带微厉的眸子定定的落在苏锦的身上:“一时失言也就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日后再小心谨慎些才是。”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心里头是有数的人,别让我轻看了你。”
最后一句话落下,沈全懿明显发现苏锦的腰又往下弯了弯,她语气沉沉:“妾定不负娘娘嘱托。”
这后宅里的人嘴里
囫囵个的说着,像是想让人听明白,可又不愿意让人明白。
第102章 :母体
日头渐渐的上来了,红色的琉璃瓦被雪水浸泡,在日光下泛着细碎的清光。
又顺着房檐滴落下来,不妨砸进人的颈间,便是抖起一身儿的疙瘩来。
苏锦将自己的脖子缩在衣襟里她像是一下子就甚是畏寒一般,露出一双沉沉的眸子来,行至一半儿的路程,她像是反应过了什么,语气略有抱歉:“今儿个我实在等不了你,这头传唤的急,不能耽搁了。”
沈全懿轻声道:“姐姐言重,我又不是识不得路,自也可以来的,倒是姐姐接了这么一个重担,日后怕是要忙乱起来了。”
可苏锦连连冷笑几声儿,语气轻飘飘的:“这是烫手山芋,可我不得不接。”
沈全懿沉默着,很是默契的两人脚下的步子很合拍,又都加快了速度,眼前的路要到了尽头,沈全懿忽然道:“今儿个太子妃怕是心里头一直属意的就是姐姐,问侧妃那一番话,本就是预料之中的推脱罢。”
听的这一出儿话,苏锦不觉脚下的步子一顿扭头看着沈全懿,眯着眼睛:“那你说说何至于此呢。”
她的话从温热的口中吐出来,也带着白色哈气,沈全懿微笑,苏锦立刻会意,一个摆手,屏退两人身侧的奴仆。
苏锦便道:“说罢,再无旁人可听见了。”
沈全懿却转头,眺望着远处错落有致的房屋,温声道:“妹妹愚钝,该是请教姐姐才是。”
大概是没有想到沈全懿这样说,苏锦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怔,随即嘴角划出一抹嘲笑:“你说话永远这么滴水不漏的,也不累的慌吗。”
“累,这里的人不都是这样吗。”
沈全懿平静的对上苏锦满是探究的视线,口中的也语气依旧沉稳。
“你说的对,大家都是这样的,一张张的笑脸,看着可渗人了。”苏锦皱了皱被冻得微红的鼻尖,口中吐出话时连带的雾气,有些模糊她的眼睛。
“你愿意请教我,只可惜我没本事指点你,我一直认为别人再如何指点,不如自己经历一番来的通透。”
话幽幽的落下,恰好沈全懿的眸子掠过苏锦,她看着苏锦的侧脸,橘色耀眼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她在那光的照射下不觉眯了眯眼睛。
苏锦却沉沉的垂着头,这时她才发现其眼角,铺着一层层细细的纹路来。
“你说一次太子妃和太子爷进宫,再归来时,又当是何副场景。”
随着声音落下,苏锦缓缓的阖住眼睛,像是问沈全懿,又像是问自己。
“谁知道呢,姐姐都看不清的事儿,我哪里能看的清楚,不过是日子一天天的过,人一天天的活,若非要有人从中截断,也无可奈何。”
这次,沈全懿不再驻足,她微微抬手,远处侯着的奴仆都围了上来,刘氏替沈全懿拢了拢衣襟,沈全懿侧过头:“时候不早,姐姐还得顾着大姑娘,该早些回去了。”
微微福身,沈全懿率先踏步而出,苏锦在原地听着没动,心中的巨浪翻滚,搅的她浑身不得安宁,目光随着远去,她看着远处,沈全懿渐渐消失不见的背影。
倾泄下来的日光将其正好包住。
而她躲在隐影里。
“你觉得她是聪明人吗。”
是肯给你,没有疑问,紫烟喟叹了一声:“聪明人,又如何,再聪明也不能直接窥探人心吧,何况死在后宅的聪明人只多不少。”
“是啊,当初那个人也很聪明,不也清醒的死了。”苏锦的语调悠长,似从她的胸腔里传出来的。
又是想起了什么,兴致一下高涨起来,握住了紫烟的手,微笑道:“时间这么久了,你看她像不像那个人。”
紫烟脸上的表情微滞,喉咙就似一下子呛住了,说不出来话。
苏锦也不管,她自顾自的说着:“原来我瞧着第一眼就和你们一样,说她像嘛,可现在呢,过了这么久了,细看看她可一点儿都不像啊。”
紫烟心头乱跳,便觉着苏锦的话有些不妥了,她上前拉住苏锦冰凉的手:“像不像的也不是您说了算,旁的像就算了,可别命也一样,不然就真是可怜了。”
话落,主仆二人相视一眼,眸中默契的尽是不可言说的深意。
这头,沈全懿脚下如生风般,回了芙蓉阁,人进到屋里头,连连跺了跺脚,可就见鞋上沾上的雪花甩不下去,这会儿又赶上屋里头热,渐渐的融化了,雪水就渗在绣鞋里。
即使是隔着袜子,也感觉到脚上一片冰凉。
心里头就有些烦闷了,今儿个的王玲,左郦和苏锦,暗下在作何,都是不可见的,这正就让人慌乱。
刘氏半跪下来,将手搓热了,捂着沈全懿冰凉的脚,一面儿念叨着:“姨娘有再多的话可在屋里说,在那廊上风口处,吹着便受不住,再惹了寒气怎么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