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蓁想了想:“奴不敢说。”
“说。”
“我听人说,酒泉王画了一张王后的画像,惹怒了大王。”
“哦?”
“夫人,你也知道,酒泉王生性风流,大王定然是觉得,酒泉王对王后存了轻薄之心?”
“轻薄?哈哈,她美吗?酒泉王什么美人没见过?”
见阿蓁沉默不语,李敬芳斜睨了她一眼:“说!”
“奴以为,确是个美人儿。”阿蓁哆嗦了一下。
“美人?秃头的那种么?”
李敬芳大笑不止,笑了好一时才停下来,嗟叹道:“都是没见过世面的男人。就这么个货色,还视作禁脔,连画都不让人画。可笑,可笑!”
阿蓁接不了话,只能保持沉默。
李敬芳也不管她应不应,转而对镜自视。
匀上脂粉,描眉点唇,片刻之后,一双浮肿双眼已然有了几分神采。
她冲着镜中的玉润朱颜,左右照了又照,唇角拉起不同的弧度,笑问:“我美么?”
鬓云倭垂,香腮如雪,媚眼如丝,眼角的朱砂小痣,恰如其分地烘染着这份妩媚。
唔……这世上既有西子那般捧心颦蹙的玉人,便也有貂蝉一般靥笑盈盈的美人吧?
阿蓁心下如此想,口中自是又是一篇谀赞。
化好了妆,李敬芳对着镜子笑起来,笑着笑着,眼底雾气氤氲,镜中女子的影像,也慢慢漫漶不清。
揉揉眼,一个面庞比她略微圆润,眼睛也更清亮的女子,正对她展颐而笑,柔婉得好似春水微波。
李敬芳却突然恼怒起来,气呼呼地把凤纹铜镜扣下去,鄙夷道:“就你没出息,就只知道哭。”
就在李敬芳对着镜子发疯之时,沮渠牧犍令宗室王爷还郡的消息,也传到了拓跋月耳中。
此时,她踱到沮渠无讳所赠的画像跟前,对霍晴岚道:“看样子,大王是容不得他们的。”
这本就是一次试探。
要想摸清沮渠牧犍对沮渠菩提、沮渠无讳的态度,拓跋月不得不想一些法子。
至于日后,怎么都好。
倘若沮渠牧犍能与她一条心,能听她的劝,大魏能不动一兵一卒便收复河西国,自然是再好不过。
但,倘若沮渠牧犍认不清局势,与他并不肝胆相照的河西宗室,便是拓跋月可用之人。
二月打头,未尽的料峭春寒,犹在空气中恋栈不去。
河西国却已然忙碌起来,为鄯善王弟素延耆的到来做着周密准备。
汉昭帝元凤四年之后,楼兰改称鄯善。鄯善都于扜泥城,东通河西国之敦煌郡,西通西域诸国,正是东西间的要冲塞地。此番,素延耆是作为质子身份,前往大魏朝贡的。
姑臧,是素延耆去往大魏的必经之路。
来到大魏的姻亲国,素延耆只觉是接袂成帷、人声鼎沸,一夜一日走下来,姑臧城的靡丽繁华似也看他不尽。无奈物力有限,行程吃紧,至迟再呆两日,也必须起行向东。
作为宗主国的公主,拓跋月对素延耆自是格外优待。对方送来的贽礼,乃是牛、马、驴、驼、葡萄等特产;而拓跋月除了回馈以河西国的物产,还有不少珍稀的珠宝重器。
原本
,融融穆穆的气氛,令拓跋月欣慰不已,但始料未及的是,就在素延耆出行前一日的黄昏,一头公牛脱栏而出,竟然将在园圃种菜的孟太后拱翻在地,惊得她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素延耆惊骇不已,忙对沮渠牧犍再三致歉,但沮渠牧犍却报以冷眼,怀疑他心存不轨,将之软禁在别馆之中。行程就此耽搁下来,那头公牛作为肇事者,自然是要被斩杀的。
说时迟那时快,赵振却遵拓跋月的懿旨,将这事阻了下来。
“此事必有蹊跷。”赵振说。
其一,河西国的圈栏何其稳固,岂会那般容易让那畜生跑出门去?其二,即便跑出门去,又怎会不偏不倚地跑到三里地外的园圃里,正好伤害了孟太后呢?
牛栏门扣的松开,是自然老化,还是人力所至,不难查验;而公牛易为红色所激怒,也是人所共知的常识。结果很快便出来了。赵振与左相兼大理寺丞姚定国联手查探,一致认为,有人故意打开了牛栏的门扣,至于公牛为何会径直冲向园圃,也是因为有人刻意引导。
不过,奇怪的是,牛栏到园圃之间,并无灼目红物,公牛如何会发怒伤人呢?
拓跋月在探望孟太后之时,瞥见她常戴的首饰,心里涌出一个猜想。
姚定国和赵振试验一番,翌日便对沮渠牧犍和众臣道:“公牛怒伤太后,并不因为红色,而是因为太后的那支彩金步摇。”
此语一出,宜阳青殿中四座皆惊。
中书郎宗钦颇为不解,疑道:“公牛不是见红生怒么?一支彩金步摇怎会激怒它?”
(1)康国猧子,即狮子狗。
第14章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中书郎莫急,不妨先听他们说完。”尚书阚骃插言道。
“小人在牛栏到园圃之间仔细查验过,在园圃外发现了马蹄痕和一件斗篷。臣猜想,当时应该有一个身披斗篷之人骑马引牛过来,然后把斗篷扔在地上。公牛畏红,实为谬传。这种畜生是色盲,红色是不可能激怒它,只有……剧烈晃荡的斗篷、闪耀的光芒这样的物事才能刺激它。”一位马倌禀道。
底下的人只觉匪夷所思,难以置信,赵振方才道:“王后不便出来,她托我给大家讲一桩事。她说,她幼时在宫中骑马射柳,曾被公牛撞过,当时她周身无一红物,穿着翠绿的衣衫。”
国师刘昞咳嗽一声,道:“老臣以为,大王不妨命人重演当日之情形。”
“为免有人受伤,奴愿以身相试。”赵振道。
一日后,素延耆被释放出来,对拓跋月和赵振深表感激。
他曾听人说,当发疯的公牛被策马狂奔的人激怒之后,震吼着便往执着铁锹、头插彩金步摇的赵振身上撞。奈何赵振技盖群雄,但见他避身而过,出手如电,兔起鹞落之间已骑上牛背,拧住牛头,镇得它毫厘难挣,只能呼呼喘气。
“壮士!”素延耆由衷赞道。
当然,对于此事,河西国也应该一查到底,给素延耆一个解释。
沮渠牧犍以为,行恶之人,必是孟太后左近之人,否则很难得知她会插戴彩金步摇,会去园圃里执锹种菜。
一番查证后,这个捣鬼之人浮出水面,原是正是孟太后宫中管理车马的内侍王元。
半年前,因为王元粗心大意,将孟太后最喜欢的凤尾花碾碎了,故而遭到了一顿鞭笞,还罚扣了半年薪俸。王元家中一直都靠他微薄的薪俸维持生计,七十岁的老父更是急需钱来治疗恶疾。
上个月,王父因病情延误而撒手人寰,因此便恨极了孟太后,伺机报复。他本以为他做得天衣无缝,但始料未及的却是,这个新来的王后,竟然发现了其中的纰漏之处。
在狱中,王元畏罪自裁,而其家人早闻风声,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素延耆一贯宽厚待人,遂对沮渠牧犍说他不再追究。沮渠牧犍方才作罢,又为他设宴压了一回惊。
待到素延耆平安出了姑臧,拓跋月才回返德音殿中,长舒了一口气,对霍晴岚道:“好在平安无事,不然,至尊的经营白费了,董琬、高明的苦也白受了。”
原来,大魏以武治国,不仅降服了胡夏等国,也将其声威远播于西域。西域诸国遂纷纷遣使朝贡。没成想,敕连可汗虽与大魏修好通婚,鲜少骚扰魏境,但却屡屡出兵于河西走廊一带,不断袭扰双方使臣。
平日里,拓跋焘总是辱称柔然人为“蠕蠕”,但其实他也明白,柔然人可不傻。他们将大魏报聘的使臣王恩生、许纲等人扣下,无非是不希望大魏和他们建邦立交,染指西域诸国。
几经交涉,大魏使者终被赎回,但许纲却不幸病逝了。
两年前,拓跋焘再派遣董琬、高明等人,将大魏的布帛丝绸传往西域。乌孙王得到大魏的赐赏,拜受不迭,连呼万岁。其后,也积极地为魏使与西域诸国穿针引线。
董琬、高明不辱使命,通往西域的路线也尽在掌握之后。
自此之后,东西两头畅行无阻,行旅商贾均获益良多,诸如姑臧四郡这等必经之地,自然也添了一段如锦繁华。
霍晴岚听得拓跋月如此说,不觉也叹道:“无事便好。”
逾时,霍晴岚提醒拓跋月,孟太后喝药的时间到了,她应该过去侍疾了。
拓跋月忙起身,道:“那便随我去吧。”
方才走了两步,又顿下,道:“让李云洲随往。”
鸣鸾殿前,沮渠牧犍正要往里走,但见一人匆忙奔出。
一时闪避不及,他二人险些撞作一处。
“呀——”
睫羽一闪,李敬芳以手抚胸,一脸绯红地避在一旁,行礼如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