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了,来,摸摸这里,”他脸上转出粲然一笑,“往后啊,我可是别人的夫婿了。”
虽是口中戏谑,眼底泪水却倏尔滑落。
听得他这谑语,她心中一阵酸楚,眼中泛起泪意。
“你去成婚,去——”她压低声音怒吼。
仍觉不解气,她又一拳砸在他胸口:“赶紧去——”
“怪哉!你可以义无反顾地联姻,我便不可婚娶么?”
这拳没什么力道,但他却继续说着玩笑话。
没成想,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他竟说出伤人的话来。
拓跋月心里委屈至极,泪水终于决堤。
她捂着脸,起身欲走。
李云从忙把她往怀里拽。她负气要挣扎,他却拽得更用力。
顷刻间,便把拓跋月按进了怀中。
“别恨我。”他哭道。
“你……你为何要……说……说那些……刻……刻薄……”
她哭得天昏地暗,道不出完整的句子。
耳中也嗡嗡的,好似有蜜蜂飞了进来,搅扰得她心绪不宁。
“刻薄么?”他苦笑道,而后在她唇上重重吻下,“这样呢?”
倏尔,内心有什么东西,被这一吻唤醒,她打了个激灵,而后陷入混沌的欢喜中。
她搂住他肩膊,把他压得更低。
他知她之意,但却有些犹豫——方才的情不自禁让他难堪。
可她不想管那么多,不是要好好道个别么?
于是,她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蛮横地压下他的头,仰着头凑了上去。
唇齿间的纠缠,最是肆意。他也抵挡不住她的攻势。
二人迷醉其中,不可自拔。
恍惚间,忽然想起他潜进公主府的那晚。
她说,她的清誉很重要。他瞬间被这话刺痛,便吻了她的额,她的脸。
但她推开了……
啊!为什么,为什么要推开!
这次,她不能放开他!
沉沦在温柔漩涡里,她又哭又笑,但始终没停下。
直到,他轻轻地抽离,把她拥在怀里。
“够了。”他说。
“云从……”她怯怯的,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他抚着她的背,轻声道:“我很高兴,你心里有我。这就够了。”
“不,不是的。”
“嗯?”
“一直都有。”
“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我也不知道我……”
她语无伦次,可他却听懂了。
“以前,你觉得我是可有可无的,现下才认清你自己,”他温柔地抚着她的发髻,“我比你强,我一直都知道,我是非你不可的……”
蓦地,拓跋月起身,惶然摇首:“云从,你不可抗旨。”
“自然,我哪敢?”心中苦意蔓延,他笑得僵硬,“我到底是个懦夫。”
“不是的……”
“有件事,也不敢跟你提。前次,乐陵公主府中,她说我是你的入幕之宾。我笑得很欢,我说我乐意之至。可我敢吗?我不敢。”
“怎么突然说到她了?”
“这两三日,我成天都在忙碌。你以为,至尊仅仅是因为云洲的那番言辞,便赐下这门婚事?”
拓跋月不解,目光凝着他。
李云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缓缓道:“乐陵公主最好宴饮,每逢与那些贵妇王女们相聚,总免不了要散布些流言蜚语。而这些风言风语,早已飞入了至尊的耳中。”
“原来如此,这其中竟还藏着这般曲折。”拓跋月恍然大悟。
“可恶。”她愤恨不已。
“我自然不能让她再乱说话。”
“你这两三日……”她蹙着眉。
他该不会把拓拔敏打了一顿吧?
“我可不会搞那些捕风捉影的事,下作得很,”李云从挑着眉,“不过,穆寿这个人本就不规矩,我自然要盯得更紧……你且看着吧……”
二人拥抱一时,他啄着她脸颊,笃然道:“我不会离开你。”
拓跋月正要说话,门外阿碧的声音却咋咋呼呼地响起:“公主,公主——”
她从李云从怀中挣出,扬声问:“何事?”
“公主,永昌王,永昌王他……他……”
李云从、拓跋月凛然,俱大步往外走。
他们拉开门,见阿碧一脸戚色:“永昌王他薨了。”(1)
(1)永昌王,薨于太平真君二年九月,文中略微提前。
第185章 天人永隔
闻言,拓跋月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
“我阿干……薨了?”
阿碧神色凝重,急匆匆回禀:“王妃的侍女在外求见,她是这般对你说的。”
李云从扶着拓跋月,忍痛道:“先别急,我们出去问问。”
拓跋健是她的兄长,也是他的至交,心中焉能不痛?
门外,侍女垂着眸,不住地抹着眼泪,沉浸在噩耗中。
她抬头,眼眶泛红,声音中带着哭腔:“上个月,定州官员传来消息,说那里有一只恶鬼肆行,百姓人心惶惶。大王得知此事后,主动请命前往定州,誓要除尽恶鬼,还百姓安宁。
“据说,那鬼生得极为可怖,三头六臂,浑身散发着森然鬼气,凶神恶煞,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魔。
“它一边用柔然语说着索命讨债的话,一边拧下了百姓的头颅。鲜血四溅,现场惨不忍睹。
“大王素来不信鬼神,然而,谁能想到,这一去,竟是永别。”
说罢,侍女哭成了泪人。
拓跋月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如纸,双手紧握成
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李云从心中也沉重万分,哽咽着问:“你的意思是,大王是为厉鬼所害?”
“定州那边传回消息,说是大王为柔然厉鬼所缠,神情恍惚间,失足跌下了深不见底的山崖……”
“柔然厉鬼……”李云从沉吟。
“大王麾下的中将陈孝祖,先前已将大王的遗体送回,说那厉鬼似乎是郁久闾于陟斤。”
此名对于李云从来说,约略有几分印象。似乎是拓跋健曾射杀过的一个敌人。
但毕竟相隔太久,遂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我们随你去王府。”
不用说,此时最难过的人,是霍晴岚。
马车疾驰,不久便来到永昌王府门前。
拓跋月下了车,望着王府的匾额,泪水潸潸而下。
在出京之前,她还与大王、王妃在永昌王府小聚。谁知,这之后他们竟会天人永隔呢?
乌云蔽日,整个王府都被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永昌王拓跋健的尸首,已运入王府中,王妃霍晴岚失魂落魄地跪坐于一侧,一双眼哭得又红又肿。
拓跋仁也跪在阿父身畔,泪水长流。
见状,拓跋月心疼不已,赶紧上去,把霍晴岚拥在怀里,任她放声大哭。
待她哭得累了,拓跋月便温言劝慰,让她速去休息。
刚安顿好霍晴岚、拓跋仁,拓跋焘已来到王府。
他也不管一干人向他行礼,只顾着一味往里走。
但见,他缓步行至拓跋健的灵柩旁,默默凝视着那张永远沉睡的脸庞,拳头渐渐攥起。
良久,拓跋焘才掉下一滴泪,他又皱眉问守灵的陈孝祖:“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且细细说来。”
陈孝祖忙一一细说。
一旁,拓跋月凝神听他说话,把这话和侍女转述之事比对一番。
方才确定,细节上并无出入。
听罢这番话,拓跋焘嗤之以鼻,冷笑道:“郁久闾于陟斤这个小贼,也配变成厉鬼?”
他闭上眼,一任往事浮上心头。
那还是他刚刚继位时的事,时年不过十六岁。
始光元年,对于大魏的宿敌柔然来说意义非凡。彼时,柔然纥升盖可汗认为,大魏易主之际,最是脆弱易攻。
经过半年的筹备,他们决定在八月间进逼云中。柔然军队一路势如破竹,几日后已攻陷了盛乐。
盛乐曾是大魏旧都,哪能由得柔然前来挑衅?拓跋焘决意亲征柔然,加以颜色,拓跋健才十三岁的年龄,也一并随军出征历练。
大魏都于平城,平城距离云中不算太远,三天两夜便到了。全军上下意气昂扬,只等皇帝发号施令。
柔然铁骑紧逼而来,黄尘漫卷中,如一条条黑色的河流。
骤然间,一声锐响。但见黑流冲着魏军倾倒过来,喊杀声大得震地动天。
这等迫人气势,难免让寻常人胆怯手软,但魏军训练有素,分头闪击,竟无一丝慌乱。
一次交锋下来,二军各有损伤,倒是不分轩轾。
鸣镝骤响,宣示着第二次交锋的开始。
纥升盖可汗左手提缰,右手举矛,当先杀来,将士们也怪叫着策马袭来。想是得到了教训,这会儿他们将铁流合拢了来,居然将大魏左军砸出了个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