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察瞅了兀颜一眼,心中也涌起浓浓睡意,遂笑了一声:“再过一个时辰,换我来睡——”
他正如此想着,突然间,院中墙边的树上窸窣有声。
蒲察悚然一惊,方才起身,那树上已跃下一人。
但见,此人长身玉立,神采逼人,却不是李云从又是谁?
李云从做殿中尚书时,长年伴于君侧,蒲察认得他。
“兀颜——”蒲察踹了兀颜一脚,抽出利刃。
见这阵势,李云从笑道:“你连我何时来此,都一无所知,还想负隅顽抗么?”
蒲察对于“负隅顽抗”一词茫然不解,直觉告诉他这绝非赞誉之词,索性不再多想,怒吼一声,挺剑直取李云从。
他身形如风,剑光如电,直朝着李云从刺去。
见状,李云从亦是毫不犹豫,拔剑迎敌。
瞬目间,二人陷入了激烈的交锋中。
此时,兀颜也从沉睡中惊醒,眼见战况胶着,立马跳将起来加入战圈。
然而,李云从剑招灵动凌厉,一如游龙出海,令蒲察与兀颜难以招架。只几个回合,两人的剑便先后被李云从击落,败象已露。
正在此际,一声尖锐的呼哨划破虚空,紧接着,小院四周突然涌出一大群侍卫,他们手持兵刃,将小院团团围住,通身都散发着煞气……
第190章 我才是与你血脉相连之人
宫城之中,云层压得极低,似乎风雨欲来。
一夕之间,始平公主拓拔菱的驸马赫连昌谋逆的消息不胫而走,但几乎每个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句话。
永安后殿外,如水的月色,映着拓跋菱、赫连曼洛的脸,显得绝望而无助。
她们跪了很久,足足有四个时辰。此时,膝盖早已麻木,身体也摇摇欲坠,但心中执念却不息不灭。
无论如何,也要保他一命,毕竟事情没发展到不可挽回的那步。
至少,拓跋菱是这样想的。
殿外,秋风愈发肆虐,不知从何处卷来落叶、尘土,呼啸声过耳,听得人心中发怵。
猛然间,雨水突破云层,倾盆而下,打在殿瓦上发出清脆急促的声响。
拓跋菱、赫连曼洛隔着雨幕对视一眼,俱又低下头去,默然承受。
一霎时,拓跋菱想起一桩事:幼时,她顽皮被磕伤了额头,后来躺在病榻上,还是太子的拓跋焘,亲自来给她上药……
念及此,她定下心来,暗道,她的阿干虽已是九五之尊,但总不至于忍心看她挨雨淋。
“阿干会见我的……”她喃喃。
永安后殿内,灯火通明,却分外寂静。
拓跋焘端坐龙榻上,目光如炬,所及之处似穿透了层层帷幕,洞察
世间的一切奸伪。
良久,拓跋焘对宗爱招招手。
宗爱诺诺连声,拿了两把油纸伞,撑着伞一路小跑走出殿去。
旋后,宗爱和小内侍走到拓跋菱身边,为拓跋菱、赫连曼洛撑伞。
与此同时,他的声音尖细而冷硬,将皇帝的旨意一字一句地传出:“传至尊口谕:始平公主出于夫妇人伦,掩藏驸马赫连昌的踪迹,情有可原。但国法如山,君臣大义,重于夫妻人伦,朕念及旧情,暂不追究。”
话语间,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好似冰冷的刀刃,切割着风中冷雨,也切割着二女的心。
宗爱转而看向赫连曼洛,语气稍微柔和了些:“传至尊口谕:皇后端庄聪慧,有母仪天下之风范,切不可恣意生事,害人害己。”
闻言,赫连曼洛心中一凛,瞬目间已明白过来。
她救不了赫连昌,但她也不会被牵连。
踌躇之下,赫连曼洛口称“叩谢圣恩”,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宗爱见她识趣,便轻轻搀她起来。随后,三人的目光都落在拓跋菱的身上。
但见,拓跋菱紧咬下唇,双手攥成拳,指甲已嵌入掌心。
她低声央求道:“宗大监,劳烦代我请示至尊,可否让我再见驸马最后一面?”(1)
言讫,她眼眶泛红,不住地哽咽。
宗爱领命而去,赫连曼洛要去搀扶拓跋菱,但她只倔强地摇头。
终于,宗爱一脸凝重地返回,声音低沉:“始平公主,至尊有令,不可。公主您性情温婉,心地善良,但驸马赫连昌所犯乃谋逆大罪,按律当诛,公主对他已是仁至义尽。”
一席话,如寒冰刺骨,拓跋菱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她身形一晃,几乎瘫坐下去,幸好赫连曼洛眼疾手快,连忙起身扶住拓跋菱。
下一瞬,拓跋菱抬眸,眼睛红得像血珀,盯得赫连曼洛心里发毛。
她看得出来,拓跋菱怨她妥协退让,但在这种情形下,赫连曼洛能保得一命已然不易,遑论其他?
十多年来,她也对劝诫过兄长、阿妹,拓跋氏势利大根深,不可妄动,可他们就是不听。
结果……
赫连曼洛只觉头痛欲裂。阿妹因为意图谋刺被杀,兄长谋逆一事又证据确凿……
何必!何必!
赫连曼洛苦笑一声。也许,她确实没血性,她只想好好活着。
一个时辰后,拓跋菱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公主府。
风雨如注,斜斜打来,透过伞沿飘进来,和泪水混在一块儿。
在侍女的搀扶下,她跌跌撞撞地走进内室,倒在软榻之上,只觉心力交瘁。
闻讯,赫连映雪推门而入,目光复杂地望着阿母。
这个平日里温柔敦厚的公主,此刻竟显得如此脆弱无助。
赫连映雪忖了忖,轻声劝道:“阿母,事已至此,便不要太伤心了,仔细着凉了。”
说着,她轻手轻脚上前,要给阿母擦拭头上的雨水。
但她方才伸出手,便被拓跋菱一巴掌打开。
“你走!”
“阿母?”赫连映雪惊讶莫名。
这是怎么了?她是阿母最亲的女儿啊!
对于赫连昌必死无疑的结局,赫连映雪心中复杂难言。
这个人,不仅从未给予过她父爱,还总是拿冷眼瞅她,有时她也痛恨自己姓赫连。
想想看,达奚月能变成拓拔月,她也未必不能成为拓拔映雪。
对于所谓的“阿父”,赫连映雪的感情淡漠得很,只是,当她看到阿母如此痛苦,心中也不免生出不忍。
倏尔,拓跋菱望向赫连映雪,眼中半是愤怒半是失望:“映雪,是你,是你出卖了你阿父,对不对?”
她的声音尖锐而颤抖,似要将内心痛苦全都倾倒出来。
闻言,赫连映雪脸色骤变,她只觉难以置信:“母亲,您怎能如此冤我?我没做过!”
“不是你,还有谁?只有你知道……你阿父他……”
“他出逃时,还带着那个女人,阿母,你真的仁至义尽了。”
“你!出去——”拓跋菱怒极,说不出囫囵话来。
她也希望,不是赫连映雪走漏了风声,但之前有人射进一封密信,说皇帝要来抓人,阖府只她母女知情。
但听,赫连映雪冷笑道:“阿母,你须明白,我才是与你血脉相连之人,那个人不是。”
她转身向外,走了几步又回身:“我再说一次,我没有告发他。信不信由你!”
赫连映雪转而看向侍女,蹙眉道:“愣着干什么?快给公主更衣。”
(1)《魏书卷四上帝纪第四》:“三月甲寅,行幸河西。闰月甲戌,秦王赫连昌叛走。丙子,河西候将格杀之。验其谋反,群弟皆伏诛。”因情节需要,关于赫连昌之死,本书并未遵照史实。
第191章 你刻意去说和,反而不美
一晃过去三月,拓拔芸腰间的妊娠纹,悄然间已尽数消除了。
晚歇之时,拓拔芸抚摸着平滑如初的肌肤,对二姊拓跋菱无尽感激。
不过,想起她近日的遭遇,拓拔芸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因赫连昌之死,拓跋菱备受打击,连日来总是独坐闺房,眉间难掩郁色。
“驸马……”拓拔芸拍拍贾秀的手。
贾秀正轻抚着她雪白嫩滑的肌肤,心神半醉,下意识应了一声。
手势却仍轻缓温柔,在她小腹摩挲。
拓拔芸微有愠色,嗓门大了点:“驸马!”
贾秀的手势止住,凝着她的眼:“阿芸?”
她无奈地笑了笑,纤纤玉指戳了戳他脑门:“我想请二姊过府来聚一聚,你意下如何?”
“二姊?”
“她一直郁郁寡欢,我怕她出事。”
“哦,那不如把你的三姊妹都叫来罢。”
阳翟公主拓跋蓉、始平公主拓跋菱、武威公主拓跋月,连同拓拔芸自己,以前不时聚宴,四人年岁差得远,但一直相处欢洽。
“三姊……”拓拔芸摇摇头。
“三姊怎么了?你不是和她最亲么?”
“哎呀,你脑子里怎么不装事?你别忘了,是谁去抓的二姊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