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拓跋焘微一沉吟:“关于昙无嗔之事,你且从头细细道来,莫要遗漏半分。”
李云从恭然应答:“昔年,至尊您曾下令,命河西王沮渠蒙逊将高僧昙无谶护送至平城。待高平公李顺回返平城,却言昙无嗔大师竟已圆寂西归。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昙无嗔并未圆寂,而是为河西王所杀。而李顺,因收受了河西王的重金贿赂,竟为其罪行百般遮掩,欺瞒陛下。”
拓跋焘垂首看了看证据,道:“作证的,是你派往高平公府的暗卫。”
“暗卫在府
中窥伺多日,与高平公极为亲厚。有一次,高平公喝醉了酒,无意间说出此事。”
听得此事,拓跋焘冷笑连连,却不置一词。
逾时,他才问李云从:“说回到李顺勾结陈孝祖,暗害永昌王一事,证据何在?”
“此事牵扯到多年前,长宁公主被人陷害一事。”
“哦?”
“彼时,长宁公主的胞兄谋逆,但长宁公主性情端重,与之大相迥异,是以先帝并未因之牵连于长宁公主。
“但不久之后,市井中便传出流言蜚语,说长宁公主既是清河王的孪生妹妹,想必与之一般凶悍。
“旋后,一些朝臣便对长宁公主群起攻之,说先帝即位时,曾遇白红贯日之天象,是因长宁公主。”
说及当年之事,拓跋焘叹道:“先皇仁慈,到底只是褫夺了长宁公主的封号罢了,还给她留足了财物。”
他又不神色不耐地看向李云从,似乎怪他弯子绕得太大。
李云从却仍不疾不徐,缓缓道来:“先帝宅心仁厚,但长宁公主的遭遇实在不幸。长宁公主与达奚伍和离之后,某一晚被一群不明身份的窃贼窃了财物……”
“竟有此事?”拓跋焘皱着眉,打断李云从的话,“朕还道,长宁是因挥霍无度,才沦落为织女。”
“承蒙至尊信重,长宁公主重新回到公主府。但在武威公主下降之后,公主府中膳房发生了一次火灾,所幸火势很快被扑灭。”
“此事,朕有所耳闻,是因一盏灯烛被老鼠打倒所致。”
李云从:“并非如此。其实,这所有的事,都是因一个女人的妒心而起。”
(1)“裲档”是一种内衣。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由前朝的心衣发展而来,男女皆可用。后也可外穿。
(2)史实为:凉州人徐桀告发了此事。
第197章 赐死李顺
“你是说,邢氏?”拓跋焘扫着手中所持的证据。
“正是。邢氏与陈孝祖的父辈,曾为他们结过襁褓婚。等到邢氏及笄之后,却逼迫父母解除婚约,转而向达奚伍求婚。未想,却遭达奚伍一口拒绝。此后,邢氏便对达奚伍所娶的公主心生怨恨。
“后来,邢氏嫁给了高平公。早年,清河王曾与高平公合开了一家成衣店,但二人相处不甚融洽。后来,清河王谋逆受诛,高平公也心中惶然,担心被牵连。邢氏便对高平公建言,让他把水搅浑以自保。高平公听其言辞,散播长宁公主的流言,又暗中唆使朝臣对长宁公主口诛笔伐。
“不只如此,后来因武威公主之故,长宁公主住回公主府,邢氏妒心再起,还收买了一个杂役,让他在公主府膳房放火。这杂役,之前以老病为由辞归,近日已为臣所获。此人本是邢氏的老仆,后来混进了公主府。后来,见长宁公主警觉,便寻机离开了。”
听罢这番言辞,拓跋焘脸色阴沉,怒道:“因为一个男人,便嫉恨长宁公主,做下诸多恶事,这邢氏的心胸未免太过狭隘。”
顿了顿,他问:“武威在矿场遇袭,是否也是邢氏的手笔?”
“臣一直追查此事,暂无头绪,但臣想,邢氏还没这么大的能耐。”
“把人抓了,再拷问一番,”拓跋焘凝视李云从,“你说说看,高平公又为何要谋害永昌王?说起来,他二人也沾亲带故。”
永昌王已过世的王妃,是邢氏的侄女。
李云从道:“至尊容禀。邢王妃病死,本因天妒红颜,但邢氏却始终认为,这是因永昌王长年冷待王妃所致,故此又对永昌王生出恨意,欲为侄女报仇。
“但永昌王威武雄壮,邢氏无论如何也无法近身,便想利用她男人去谋害永昌王。为让高平公同意此事,邢氏捏造了一件事,说永昌王给至尊上了一道密奏,说高平公贪赃枉法。至尊暂时留中不发。高平王做贼心虚,便对邢氏之言深信不疑,对永昌王起了杀心。
“陈孝祖在供状里,已提及此事。但臣不敢轻信,便将邢氏贴身的侍从抓来,加以问讯。那女子心生畏惧,道出诸多细事,与臣先前查知的无有不同。”
“简直荒唐!”拓跋焘怒道,“别人朕不敢说,朕这个阿奴襟怀磊落,待人亲厚。绝不至于此!”
李云从忙顺着拓跋焘的话,说起与永昌王相交时的推心置腹,一时泪下沾襟。
拓跋焘很少见李云从在御前失态,不禁为之动容。
“既已查明真相,便去把高平公和他那个歹毒夫人抓来。朕要亲自审问。”
走出永安后殿,李云从拭去眼泪,脸上浮出一丝笑意。
他等这天已经很久了。
且不说,他要为永昌王揪出凶手,单说对拓跋月和长宁公主,都必须要有所交代。
如不揪出构害长宁公主之人,终不能安枕。
这是他的一点私心。
但他只会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向李顺及邢阿凤发难,为此他前后筹谋、追查了数百日之久。
次年——太平真君三年,拓跋焘下旨赐死李顺夫妇。(1)
(本卷结束)
(1)小说的细节,与史载有别。《资治通鉴》:“魏主使尚书李顺差次群臣,赐以爵位;顺受贿,品第不平。是岁,凉州人徐桀告之,魏主怒,且以顺保庇沮渠氏,面欺误国,赐顺死。”
第198章 剑指漠南
三月的和风,依依拂吹,似在倾吐悠悠衷曲。
太平真君四年的春日,注定让拓跋皇室刻骨铭心。
当是时,乌洛侯国派出了使节,禀奏他们发现大魏先祖遗迹的近况。
数百年前,拓跋氏曾居住于荒僻的北地。为了祭祀神灵先祖,他们便在乌洛侯国西北修筑了一个高约七十尺、深达九十步的石庙。
由于拓跋氏没有自己的文字,代国往事便只由旧人们口口相传,以至于今,故而石庙所处之地,后已无人知晓。毋庸置疑,这是拓跋皇室的一大遗憾。
拓跋焘得悉此事,立马派出中书侍郎李敞前去石庙祭祀。
李敞心思细腻,祭罢拓跋先祖之后,又将镌镂在壁上的祝文,印了个拓本,交还拓跋焘查阅。
石庙距平城足有四千里之遥,这一来一去,便耗了李敞三个月的时间。
待他回抵京城之时,拓跋焘已在盘算着突袭柔然的大事了。
柔然之于大魏,本就是癣疥之患,纵使一时之间无法攻灭它,也不能对之“视而不见”。漫说,以战养兵,更是方家眼中决胜千里的一大法宝。
不过,参与机密的朝臣,却也有人提出了异议。
以乐平王拓跋丕为首的宗室王爷,和尚书令刘潔,先后向皇帝提出了“广积兵粮,以待蠕蠕”的战略。
与以往一样,崔浩与刘潔各持己见,在朝堂上又是好一番讲论。
“贼寇岂有一定之住处,他们的迁徙也毫无规律。与其出兵相击,倒不如积蓄谷粟,等待时机。”
“备战自是要备战的,孙子有言:‘以虞待不虞者胜。’只是,要想重创蠕蠕,仅是积蓄谷粟还远远不够。孙子又言:‘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请问尚书令,国朝若是只被动地等待机,如何能将克敌制胜的主动权握于掌中,如何激振一国之士气,鼓舞一方之毅勇?”
相形而言,一个是胡服劲装,言辞寡味;一个则是褒衣博带、引经据典。
久而久之,刘潔自然招架不住崔浩的咄咄词锋。
更令刘潔气愤的是,皇帝也站在崔浩这一
头,不冷不热地道:“朕没记错的话,当初,朕要你去攻打沮渠董来,你却信了巫觋的无稽之谈,以日月时辰不合之故,击鼓收兵。你说,如今,朕该信谁?”
听罢这话,刘潔一张老脸憋得通红,登时气得拂袖而去,不顾君臣仪节。
此事一出,朝中一片哗然。谁都明白,刘潔敢给皇帝脸色看,无异于去捋虎须。
只是,私交好的暗暗为他捏着把汗;而与他素有嫌隙的,则存了看戏的心情,悠哉乐哉。
隔日,影卫首领赵振传来密报,称刘潔回府之后,便把自己关在房中,而乐平王拓跋丕则密从后门进入尚书令府。不知二人在府中说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刘潔的情绪很快平复了,再送其出门之时,也是一脸笑意。
拓跋焘满腹狐疑,道:“这个老东西。当初,朕一直觉得他精于军国大事,可称国之柱石,故此一直对他委以重任、信爱有加,还把他迁为尚书令,改为钜鹿公。可他呢?目无君上。你说,这东西,是不是想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