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怕宋繇不识时务
天,元,门。
三个字,在膳厅里回响,震颤着每一寸空气。
宋繇心中凛然,面上却如寒潭般静谧无波:“不知你在说什么。”
他的眼神,在烛光下闪烁不定,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
宋鸿的目光好似利剑,穿透了他的遮掩:“不,阿父你知道。非但知道,还牵连颇深。”
听得这话,宋繇不禁横眉怒目,脸上的沟壑也更深了。
“你今天是来为我贺生辰的么?”
宋鸿涩然一笑,无奈道:“自然,儿希望阿父长命百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话语在烛光中摇曳,飘忽而又温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遭,最后落在宋繇的脸上。
“大魏一统天下之势,势不可挡,阿父,你不希望有这一日么?”
宋繇嗤笑一声:“你哪来的自信?”
“南北二君,一文一武,刘氏皇帝孱弱,志大才疏。”宋鸿斟酌着言辞,“纵然二者僵持,一时之间无法决胜负,随便拎一个出来,也比沮渠氏要强。”
沮渠牧犍本非贤君,宋繇不置可否,但他始终不愿承认。
更重要的是,先王把天元门托付于他,他没得选择。不过,此事绝密,只宋繇和副统领丁鹏知晓,不知宋鸿如何得知此事。
“阿父以前还给我讲过一个典故。齐庄公外出狩猎之际,忽见一虫振翅而起,其足蓄势待发,意欲搏击车轮。庄公好奇,遂问驾车之御者:‘此为何种小虫,竟有如此之胆?’御者恭敬答道:‘此乃螳螂也。此虫行事,只知勇往直前,不知后退避让,且常因不顾自身力量之微小而轻视对手。’庄公闻言,若有所思,笑道:‘若此人世之中,有能如这螳螂般勇猛无畏者,定当是天底下最英勇的武士了。’言罢,庄公下令调转车头,绕道而行。”
宋繇面色如铁,沉默不语,仿佛心中压着千钧重石。
猛然间,宋鸿的眼眸变得锐利如刀,一道冷光倏地射向宋繇:“望阿父切莫行那不合时宜之举,以免一世清名毁于一旦。”
这话一出,宋繇的脸色瞬间苍白无色,似被寒风穿透心扉。
他猛地一拍桌案,斥道:“你出去!你我父子无话可说,恩……恩……”
一语未毕,一行拙泪便滚滚而下。
宋鸿生怕宋繇说出“恩断义绝”的话来,忙道了声“珍重”,拔腿便往下奔。
今日,他刻意把话说得重一些,怕的便是宋繇不识时务,越陷越深。
关于阿父是天元门首领一事,宋鸿早已知晓。这个秘密,压在他心底已数年之久。
他想起,几年前,沮渠牧犍投降之后,魏主拓跋焘让人给河西文武造册,发现竟发现宋繇不在其中,似乎凭空消失了。
而后,魏主召见宋鸿,让他去寻宋繇,顺便也问及任用河西诸臣之事。不过,不知为何,回到平城后,魏主却让高平公李顺来对河西诸臣论资排辈,赐爵封官。此是后话。
彼时,宋鸿便觉奇怪,不知为何宋繇行踪飘忽。
花了好几日,宋鸿在义父宋繇的一间老宅外,看见几个行踪鬼祟的人。
其中一人,身上还有很重的檀香味。宋鸿便猜此人本是僧人。
宋鸿不动声色,趁夜跳进院中,终于听到宋繇对那几人发号施令,说想解散天元门。
“你们本是先王的影卫。先王为提防宗室之乱,方才将尔等改制,立天元门,又令尔等隐匿于如来寺中。后来,姑臧城遭遇敌寇,诸位夜袭营帐,烧毁魏国军粮,老夫深表感激。但眼下,大王已然献城,天元门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那几人据理力争,
个个不忿。
为首一个叫丁鹏的,冷笑道:“吾等虽只余十九人,但个个是死士。吾主献城,不过是行权宜之计。大王但有吩咐,吾等必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宋繇长叹一声:“天元门人忠心耿耿,老夫佩服!但尔等这几日,在姑臧城中四处散播流言,又假冒魏人故意抢掠纵火,如何使得?若非老夫及时发现,尔等还要……”
“此言差矣,”丁鹏打断他,“吾等只是不想让魏军得逞,接管姑臧。再说,我们并未伤人性命。”
宋繇冷笑道:“没有?你当我这门主是白做的?有一家人,孩子正好病着。屋子突然浓烟滚滚,火势滔天,大人只得抱着孩子往外跑。那孩子受了惊吓,病情更加严重,很快就奄奄一息。等老夫赶到之时,那孩子已经没救了!”
宋鸿俯身贴耳,听得心中一阵难过。
很多年前,他的家中也不幸失火,只有他被邻人抢了出来。但宋鸿比这孩子幸运,幼年失怙的他,后来得到宋繇的赏识,被他收作义子。
良久,屋内才传来丁鹏的回应声,声音很低,听不太清,似乎是在认错。
宋鸿屏息凝神,又听了一阵,确定丁鹏等人的态度已经软了下来,不再行事无状,只一心护佑大王安全。
如此这般,宋繇方才不再动怒。
忽闻室内窸窸窣窣,似要出室,宋鸿赶紧蹑足离开。
屋内诸人,皆是武力高强之人,他宋鸿只会点粗浅功夫,绝不愿被人发现招惹麻烦。至少,会让宋繇难堪。
那晚,回府之后,宋鸿便与带着一身倦意回家的宋繇,提及魏主召见之事。
“儿子不知阿父去了何处,便说,阿父听闻城中多处有动乱,前去处置了。”
宋繇颔首微笑。
宋繇尚不知,宋鸿早就做了魏国的内应。眼见天元门人不敢造次,宋鸿又帮他说好话,宋繇方才定下心来,自去魏主跟前觐见。
到了平城,宋繇偶然得知,宋鸿竟然早就被武威公主收买,一直传信于她,此后便有意和宋鸿划清界限。
忆及前尘往事,宋鸿心中一阵唏嘘。
他本以为,在宋繇的严令之下,天元门人不至于造次。
但近年发生的种种事,皆让他嗅出不寻常的气息,心下不由慌乱。
那沮渠氏、天元门要自取灭亡,他宋鸿管不着,但他们若想牵连宋繇,断断不可!
第208章 崔卿和武威,是在为朕分忧解难
翌日,宋鸿一早便去延年坊寓所探望阚骃。
算算日子,今日崔浩、拓跋月也会去寓所,宋鸿正好与之一聚。
他与拓跋月自是投缘,而崔浩对宋鸿亦青眼有加。
宋鸿心知,崔浩是皇帝身边最信任之人,自然要设法和崔浩频繁往来。
自河西归阙以来,拓跋焘虽然承诺要重用河西士子,但事实上,截至今日,他们大多只受到了礼待,而未得以实官。
当初,拓跋焘叮嘱李顺论资排辈,赐爵封官,崔浩、高允要择才而任,但用人大权却被拓跋焘紧紧攥在手中。倘是他不同意,崔、高二人亦无可奈何。
人生在世,不称意者,自要寻些别的出路。一些河西士人,便去了王府谋事。
阚骃曾为河西国的尚书,才学人望俱是不俗。后来,阚骃被乐平王拓跋丕相中,但却并未受到重用,还不如在武威公主底下任事。
再后来,拓跋丕对皇帝生出叛心,一夕之间被赐了个恶谥“戾”。
阚骃心中五味杂陈,其后奉旨回到平城。
回是回来了,但因其曾为乐平王的从事中郎,拓跋焘难免心怀芥蒂,故而暂未予其职任。
阚骃胃口甚好,即便穷愁潦倒,也不能不设法填饱肚子。
崔浩不能为阚骃这样的人谋个好的去处,心中本有愧意,遂令他们居于延年坊的寓所之中,为他誊抄整理经卷。而拓跋月,则不时带小郡主沮渠上元来探望阚骃,请他教小郡主习书,借机捎一些吃用于他。
因阚骃早不在金玉肆任事,拓跋月不可自作主张,让他重回金玉肆。
实则,诸如崔浩、拓跋月私下资助阚骃一事,根本逃不过拓跋焘的眼睛。
宋鸿、崔浩、拓跋月,在阚骃的寓所小聚之后,仅二个时辰,赵振便将此事传进皇帝的耳朵里。
原来,拓跋焘虽信重拓跋月,还曾让她在他们父子出征之时佐理国政,但他很难对一个人完全放心,遂叮嘱赵振派人窥伺武威公主。
赵振曾护佑拓跋月于河西王宫,二人亦有主仆之谊。故此,拓跋焘此举,又何尝不是在考察赵振?
赵振心如明镜,他也庆幸皇帝让他窥伺的是武威公主,而非旁人。
旁人他不敢说,但拓跋月的性情和头脑,赵振一清二楚。
当年,得知挚友李云从的心上人要远嫁河西,赵振又被委任为护卫长,因此便不得不观其行听其言。
这位女子,与寻常女子大不相同,眼眸深处燃烧着对权势的炽热渴望,野心如野火燎原,难以尽掩。
时日一长,赵振益发看得分明。拓跋月心思剔透的女子,她深知,她所拥有的荣耀与权势,皆系于那位高高在上的魏国之主——她的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