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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赋_任葭英【完结+番外】(172)

  崔浩看了沮渠上元一眼,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淡淡道:“上元资质尚可,肯静心读书,是好事。”

  沮渠上元起身,微微一礼:“陇西王过誉。”

  她声音平稳,不让人听出她的情绪。但不知为何,她却觉出源贺的目光尖锐,像是针刺。

  那目光里,或许有好奇,有洞察,甚至有一丝胜利者对失败者后裔下意识的怜悯,这让她如坐针毡……

  又闲谈片刻,源贺起身告辞,言道还要入宫觐见至尊。

  崔浩亲自将二人送至府门。

  沮渠上元跟在后面,垂首恭送。

  直到源家父女的马车辘辘远去,她才缓缓抬起头,望着远处扬起的细微尘土,轻轻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脊背微微放松下来。

  忽而又觉得可笑。

  偌多年来,她可曾怕过谁?不曾。但今日,居然在源氏父女面前万般不自在。这是为何?

  莫非,这是因源姬辰有阿父,而她没有。亦或是,源贺虽是凉国的没落宗室(1),但却是大魏的勋臣,故此才在至尊跟前如此得脸,连带着她的女儿都能亲自择婿……

  返回书房的路上,崔浩走在前面,忽然开口道:“上元,你可知为师方才为何不提司马金龙?”

  闻言,沮渠上元的心猛地一跳,以为自己的心思被老师全然窥破。

  她迟疑一瞬,低声道:“学生……不知老师为何不提。”

  崔浩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目光深邃:“司马金龙,才华敏慧,至尊亦对其青眼有加。然其家世特殊,乃南奔之臣。源贺则不然,是至尊之心腹,鲜卑勋贵翘楚,其女择婿,须得考虑其家世根基是否稳固可靠,能否与源氏相辅相成。司马金龙,并非其上选。提之无益,反可能因其才具不俗招惹麻烦。”

  他语气平静,竟无一丝波澜。

  沮渠上元闻言,心中先是微微一松,看来老师并非全然洞悉她的私心;随即又是一紧,原来在老师眼中,司马金龙与源姬辰之间,隔着如此巨大的鸿沟。

  那自己呢?阿母固然是皇帝跟前最受信任的人,但说到底,她沮渠上元也是罪臣沮渠牧犍的女儿……

  倘若嫁与司马金龙,日后能否从夫家得到庇佑?

  “学生明白了。”她低声应道,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回到书房,沮渠上元百无聊赖,遂将方才所听的几位才俊的名姓、家世、特长一一记下。她倒想看看,源姬辰最后会选择何人。

  (1)南凉的国主,为秃发氏。

  第243章 梦熊之兆

  就在沮渠上元心绪翻覆之时,武威公主府内却是一番岁月静好的宁静。

  这几日,李云从往往未至申时便已回转府中。拓跋月自然明了,沮渠上元不在府中,他二人确实自在许多,夜间安寝也更为沉酣。

  但这日午后,李云从出府不足两个时辰竟又折返,着实令拓跋月有些意外。

  望舒阁内,熏香袅袅。

  拓跋月迎上前去,替他解下外衫,笑靥温婉:“今日怎回来得这般早?”

  李云从反手握住她的柔荑,眉眼间衔着轻松的笑意:“巡至南街,并无甚紧要事,惦着你,便回来了。”

  他牵着她一同于窗畔软榻坐下,窗外几竿翠竹疏影横斜。

  “路过西市时,见有康国胡商新到了一批波斯琉璃器,盏、瓶、碗皆有,色泽剔透,甚是精巧,明日我陪你去看看?若有喜欢的,便买回来把玩,或是置于你案头,添些意趣。”

  拓跋月眸中漾开喜色,点头应了,旋即吩咐侍女传膳。

  夫妻二人对坐,食案上不过是几样时令菜蔬,并一道煨得烂熟的羊肉,却因这份无人打扰的相伴,吃出了绵绵情意。

  膳后漱毕,二人倚窗闲话。

  不知怎的,话题便转到了如今在朝中风头无两的崔司徒身上。

  李云从轻叹一声,神色微凝:“崔司徒自总摄朝纲以来,锐意革新,力推汉化,尤以效仿魏晋旧制、厘定氏族、明辨流品为要务。其心拳拳,确是为巩固我大魏国本,使贤能各归其位,各尽其才。然这‘大整流品,明辨姓族’之事,牵涉太深,触动利益实在太广,如履薄冰啊。”

  拓跋月放下手中酪盏,轻声道:“我记得,早在神麚三年,崔司徒便有此意了。当时他表弟卢玄还劝过他,说‘创制立事,各有其时;乐为此者,讵几人也?宜其三思’可惜崔司徒并未听从。”

  “太子如何看待此事?”

  因拓跋月被特许,为太子拓跋晃参谋政事,故此拓跋晃与拓跋月来往频密。

  她忖了忖,声音压得更低些:“至尊与太子虽皆看重此事,意在收拢汉人士族之心,但依我看,崔司徒此举,已将一干鲜卑勋贵得罪尽了。他们随道武皇帝、明元皇帝浴血奋战,尸山血海里搏出的功勋与地位,岂愿因所谓门第血统,岂愿因门第血统被汉人士族压过一头?”

  “我也觉察鲜卑贵胄怨气日盛,”李云从面露忧色,“平日相见,没少在他们跟前转圜,述说崔司徒平定河西、制定律令、编纂国史等不世功勋,言其乃国之柱石,才华盖世……然则这‘分明姓族’一事,终究是操之过急,恐非福兆,易引火烧身。”

  “不过,”拓跋月话锋悄然一转,语气复又柔和下来,似春水化冻,“抛开这朝堂纷争不谈,崔司徒本人学识之渊博,品性之方正,确是令人钦敬。上元去他府上受教,我是再放心不过的。那孩子心思重,又经历了那场巨变……如今能得崔司徒耳提面令,学问之外,更能修身养性。我们也能略略宽心。”

  李云从深以为然,颔首道:“正是此理。崔府清静雅致,最适读书明理。也免得她在我们府中,拘束了性子。让她去崔府住段时日,确是好事。”

  他们允准沮渠上元赴崔府居住,固然是盼她得遇明师,潜心向学;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存了让他二人独处的私心。

  闲话至此,拓跋月渐生慵懒之意,照例是要小憩片刻的。

  李云从素无昼寝之习,今日却也随她一同入了内室,和衣挨着她躺在榻上,只闭目养神,听着身侧人呼吸渐渐均匀绵长。

  沉入梦乡不久,拓跋月眉头便微微蹙起。

  梦中似有一片浓雾弥漫的林苑,古木参天,光线晦暗。

  她独自一人行走其间,四下阒寂可怖,唯有凌乱的脚步声和越来越响的心跳。

  倏然,前方雾霭剧烈翻涌,低沉骇人的熊咆撕裂寂静,一头体型硕大、毛色黝黑的巨熊,目露凶光,直直朝她扑来!

  那压迫感如此真实,拓跋月惊骇欲绝,转身欲逃,奈何双脚如灌铅般沉重……

  “月儿?月儿!”急切担忧的呼唤将她从噩梦边缘拉回。

  拓跋月猛地睁开眼,额角沁出细汗,胸口剧烈起伏,映入眼帘的是李云从关切的脸庞。他半支起身,正轻轻拍着她面颊。

  “怎么了?魇着了?”

  拓跋月惊魂未定,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喘息着道:“熊……好大一头黑熊,朝我扑过来……”梦中的恐惧余波未平,让她声音微颤。

  李云从忙将她揽入怀中,轻抚她的背脊,温声安慰:“莫怕莫怕,只是个梦罢了。我在呢,定是你近日思虑稍重了。”他语气轻柔,像在哄受惊的孩童。

  然而,“熊”字出口,两人几乎同时怔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灵犀在静默中流转。

  皆是熟读典籍之人,岂不知“梦熊有兆”的古语?

  一霎时,“吉梦维何?维熊维罴……大人占之:维熊维罴,男子之祥”的文句,倏然跃入脑海。(1)

  拓跋月倚在他怀中,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自己的心却越跳越快。

  近日,她慵懒,嗜睡,癸水迟迟未至……

  她猛地抬头,望向李云从,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李云从显然也想到了同一处。他深吸一口气,道:“月儿,别动,让我……让我试试。”

  他执起拓跋月的左手,三指精准地搭上她的腕间寸关尺。

  卧室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只余窗外偶尔一声鸟鸣。

  李云从屏息凝神,全副心神都集中于指尖之下。

  他是武人,亦通医理,于脉象也很精通。

  起初,脉象似仍如常。但随着他心神沉静,指尖感知愈发敏锐——那脉息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指圆滑……

  这分明是……

  他紧盯着拓跋月因紧张而微显苍白的脸,喉间发出一声哽咽:“滑脉……是滑脉!月儿!是喜脉!”

  话音未落,巨大的狂喜便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再也抑制不住,俯身便覆上拓跋月微张的唇。

  拓跋月被他紧紧拥在怀里,感受着他灼热的体温、急促的心跳。

  怔愣过后,喜悦有如暖流,倏然冲刷过四肢百骸,驱散了噩梦带来的寒意。

  她闭上眼,泪水却涔涔而落,他们,终于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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