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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赋_任葭英【完结+番外】(185)

  “我为何?”李云洲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中迸射出积压已久的怨毒与不甘,“李云从,你问我为何?你扪心自问,我和公主是什么关系?我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你蒙在鼓里,被你欺骗么?!”

  “我没想骗她!”李云从低吼道,“我只是需要时机……”

  “需要时机?什么时机?”李云洲厉声打断他,语声因激动而尖刻,“从你得知消息到今日,已有二日之久!你可曾有向她坦白的打算?你没有!你这便是欺瞒!便是欺骗!你根本配不上她的信任!”

  兄弟二人怒目而视,谁都不肯挪开一寸。

  比起李云从,李云洲似乎更为愤怒,眼底的火焰似欲喷出。

  看着阿奴那张扭曲的脸,一个被李云从压抑多年的猜测,再次浮上心头。

  其实,他早就猜到了,李云洲,他的阿奴,也一直暗暗倾慕着拓跋月。

  此念一生,不禁让李云从想起了更久远的一桩旧事,一桩他原本不愿深思、却在此刻真相显豁的往事。

  当年,皇帝将永明郡主赫连映雪指婚于李云洲,李云洲虽心有不满,却被迫接受。

  接旨之后,李云洲却对至尊陈说,好事成双的道理,亦为他阿干李云从请旨赐婚,至于这人选,便是相熟的师妹于英如。

  这番话,看似是为兄长求得良缘,又自表忠心,实则包藏祸心!

  李云洲如何不知?

  拓跋月虽未与沮渠牧犍和离,但她早已对其死心。或者说,拓跋月一直记挂着李云从。自然,李云从也对她情根深种。

  李云洲嫉妒不已,遂想出这法子,来恶心李云从。

  而皇帝果然采纳了“好事成双”的建议,给李云从赐婚……

  最初的祸根,确是由李云洲种下。

  当年,李云从并非毫无察觉,曾因此事与阿奴在院中激烈争吵,甚至动了手,两人都打得鼻青脸肿,却被父亲强行压下,只以为是兄弟间寻常口角。

  事后想来,李云洲心中是如何地不忿。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你便……”李云从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弟弟,心中一片

  冰凉,怒火渐渐被一种深刻的悲哀所取代。

  李云洲似乎也知兄长想起了旧事,脸上讥诮更甚,却也更显悲凉:“是又如何?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轻易得到!尤其是你,李云从!你凭什么总能轻易拥有最好的一切?!”

  兄弟间隔阂至此,多年的猜忌、嫉妒、怨愤在这一刻彻底摊开,凝成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谁曾想,往昔的手足之情,却被这阴暗情感侵蚀得千疮百孔……

  李云从攥紧了拳头,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显出瘆人的白。

  他真想一拳打醒这个执迷不悟的阿奴。

  但最终,那拳头还是缓缓松开了。

  生而为人,李云洲当然能对他心悦的女子抛掷爱意,但他一早就知,他的阿干心意属谁。他还要争,还要抢,这……实在是荒谬……

  李云从深吸一口气,目光冷冽如寒潭,看着李云洲,一字一句道:“我与公主之间的事,是我们夫妻的私事,该如何处理,我自有分寸。不劳你这个——外、人、插手。”

  “外人”两个字,他咬得极重,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向李云洲。

  李云洲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所有的伪装和强硬在这一刻崩塌,他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歇斯底里地嘶吼出来:“我是外人?!李云从!你说我是外人?!当初你自己说要护她周全,却让我陪她远赴河西!是你!是你求我!让我作为医官,代替你去保护她,照顾她!是你把我推到她身边!那时候你怎么不说我是外人?!啊?!”

  这声嘶力竭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云从的心上。

  他猛地顿住即将离去的脚步,背影僵硬。

  是啊……李云洲没说错,从头至尾,便是他做错了。

  当年,他担心自己被皇帝忌惮,故意以身为“质”,候在皇帝身畔,为他奔走效劳。

  如此,他才能谋得皇帝的信任,也让皇帝答应他,择选合宜的人做公主随扈。

  他担心她的安危,又知李云洲医术高明,且是自家人,信得过,这才有了后面的种种……

  他本以为这是最稳妥的安排,却从未想过,这将李云洲置于何地。

  朝夕相处、情愫暗生……

  是他李云从,亲手将拓跋月推到了李云洲的眼前,推到了他无法企及,却又日夜相对的位置上,最终才变异为扭曲而无望的感情。

  无尽的悔恨,似潮水般将李云从淹没……

  为何,他当初不另辟蹊径,亲自扈从拓跋月呢?

  不,也不是悔恨……

  彼时,他不过是个小人物,如何能得帝王之心?

  如不是,让皇帝深信他是痴情之人,有把柄可抓,他又如何能成为皇帝信任之人,成为他的一把刀?成不了这把刀,他更无力守护心爱之人。

  是了,若重来一次,他仍会如此抉择。比起拓跋月的平安,其他的种种都无关紧要。

  纵然,现下兄弟已然反目。

  念及此,李云从没有再回头,也没有再说话,只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步走出阴暗的巷子,将李云洲的歇斯底里,和绝望的质问,尽数抛在身后。

  日光刺目,他却只觉浑身冰冷。

  第261章 先考穆公讳寿之墓

  良久,李云从背影已然不见,李云洲仍倚着湿滑的墙壁,身体微微颤抖。

  愤怒、屈辱和近乎疯狂的绝望,仍在心底泛滥,未曾退潮。

  阿干的“外人”二字,像淬毒的匕首,彻底撕裂了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小巷,在坊间游荡,最终钻进了一家看似毫不起眼的低矮茶肆。

  茶肆内光线幽暗,客人寥寥,正合心意。

  他径直走向最里侧一个用旧竹帘隔开的座席,那里早已坐着一个头戴宽檐斗笠、身形笼罩在灰布袍中的人影。

  李云洲一言不发地在那人对面坐下,脸色依旧难看。

  斗笠人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心绪,只轻轻推过来一个沉甸甸的木匣子。

  箱子压在破旧案几上,发出闷响。

  “李云洲,上次那件事,你办得不错。这是你的酬劳。”声音经过刻意压低,显得有些沙哑怪异。

  “多谢。”李云洲瞥了那木匣子一眼。

  他知道,内里装着珠宝,但并未立刻去拿,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笑意。

  斗笠人轻敲着桌面,声音更低:“那个南人,如今在朝堂上只手遮天。你可还有什么法子,能再加把火,将他彻底逐出朝廷,至少……让他再无立锥之地?”

  此时,李云洲心绪南宁,满脑子都是“外人”二字,便对旁的事提不起兴致。

  但他深知,眼前这人开罪不起……

  沉吟片刻,李云洲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容我再想一想……总需有个合适的契机。”

  斗笠人似乎也不急,转而问道:“这几日,尔兄李云从与那赵振,似在城中秘密查探什么,据说是与已故宜都王穆寿的葬所有关?你可曾听闻什么风声?”

  闻言,李云洲怔住,摇了摇头,面露困惑:“穆寿?他的墓不是在南郊吗?我只知李云从近日忙于公务,甚少归家,其他的事一概不知。”

  此言非虚,他一腔子心思,都放在向公主告密一事上。这之前,须得先确认于英如是否生子,方才能证据确凿。

  斗笠人身体微微前倾,斗笠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全部表情,只能听到他近乎气声的低语。

  半晌,斗笠人将穆寿空冢、疑似违制葬于城内的猜测简要道出,并暗示此事若查实,便是轰动朝野的大案。

  李云洲起初只是听着,渐渐地,一个念头倏然钻入他的脑海,像一条游走的蛇。

  蓦地,他眼睛亮了起来,脸上不可自抑地浮现一种近乎亢奋的、扭曲的笑容。

  “将他逐出朝廷?”李云洲喃喃道,手指在案几上点了点,“有办法了……或许真有办法!而且,此事或许还能用上另一个人……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

  他忽然顿住,看向斗笠人,语气变得微妙:“但你须告诉我,中书学里,近来可是在编撰……”

  斗笠下的声音,似乎轻笑了一下,略略说了几句。

  声音极低,语速极快,好似毒蛇吐信。

  茶肆内外颇为嘈杂,竹帘之下,二人低语的声音,被尽数覆去……

  只见李云洲脸上的笑容愈来愈深,甚至带上了一丝稳操胜券的快意。

  就在李云洲与神秘人密谈的同一夜,月黑风高,四下无人。

  平城以西的里坊,早已宵禁,阒寂中唯闻虫吟。

  倏尔,两条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避开了巡夜的武侯,潜行至一家名为“霁月阁”的绸缎庄后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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