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余愣了一下,他满心只想除掉宗爱,至于具体罪证,虽觉其恶行罄竹难书,但一时竟难以条理清晰地列出最致命、最公开的几条。
他略显烦躁地摆摆手:“罪证?那阉奴罪证何其多!待朕稍加整理,自会告知你二人!你们先做好准备便是!”话语间,竟透出一丝心虚与仓促。
见状,源贺与长孙渴侯只得先行领命告退。
临走前,二人还向拓跋余允诺,愿为陛下效力。
出了宫门,源贺、长孙渴侯表面如常,客气地分道扬镳。
然而,源贺的马车行至半途,便悄然转入一条僻静巷弄。他迅速换乘另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小车,又换上了一身寻常文士的服饰。
小车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处名为“南馆”的馆舍前。这是南部尚书的衙门。
旋后,源贺被仆人引入一间内室。
只见室内烛火通明,竟有两人正在对弈。
一人是是陆丽,另一人则是长孙渴侯。
见源贺进来,陆丽放下手中棋子,展颜一笑:“源将军来了,快请坐。”
三人目光交汇,自有一番密事。
隔日,平城中流传开一则消息:武威公主拓跋月,在泛舟时不慎落水,虽被及时救起,却因受惊受寒,而高热不退,病势沉重。
不久,曾被拓跋余责打,刚养好伤的达奚拔,前往公主府探病。
拓跋月素来不理睬达奚拔,这回却难得平和地与他说了几句话。
然而,下一瞬,达奚拔的口吻,却为之一变。
“听说,驸马爷为宗丞相打了一只大老虎,国有此事?”
李云从颔首:“有这事儿。”
闻言,达奚拔面露失望之色:“我还以为,那只是传言呢。”
他瞟着拓跋月,道:“我很奇怪,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忠臣也是你,奸臣也是你——你们夫妻。”
自他被拓跋余责打过,便在贵族圈里出了名,人人都觉他有风骨,是条汉子。几乎无人记得,达奚拔曾因勾结官员、匿税漏税,被太武帝惩戒。
现下,达奚拔有了“风骨”,自然敢在拓跋月跟前耍威风。
毫不意外,他被拓跋月撵了出去。
李云从起身,对达奚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目光中的冷意,让达奚拔打了个寒颤,不得不讪讪离去。
达奚拔刚走半日,李云洲也前来探望,以太医令的名义。
入得内室,李云洲未及诊脉,便已看出一丝端倪。
拓跋月虽脸颊泛红,但呼吸有力,绝非高热重症之象。
她在装病!
许是多涂了胭脂。
李云洲心下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阿嫂身子好得很,为何要骗我来此?”
拓跋月正要说话,门外通报,赫连映雪前来探望。
骤然相逢,李云洲顿时浑身一僵,极不自然地扭开头,不愿与她对视。
赫连映雪步入室内,却根本未曾多看李云洲一眼,径直走到榻前,对拓跋月道:“姑姑,映雪本已准备离开平城,云游四海,特来向您告别。可我听闻您病了,心中担忧,定要来看一眼才能安心。”
拓跋月与赫连映雪叙了些话,二人都没理睬李云洲。
李云洲装作浑不在意,眼风却不时往赫连映雪那边扫去。
但赫连映雪略坐片刻,便起身告辞,自始至终未与李云洲有任何交流。
李云洲心中难免失落。
霎时间,他心念一转,道:“我有话想和映雪说,要不,我——”
一语未毕,却被霍晴岚、湛卢、承影三人拦下:“李太医令,殿下病情未稳,还须你随时看顾。”
显然,拓跋月装病,为的就是要诱他困他。
平心而论,他自是想与拓跋月多接触的,但绝不是现下这种情形。
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可,霍晴岚这三人的手段,他很清楚。他打不过,纵然他是男子,天生有力。
逾时,沮渠上元被唤了进来。
见时机已到,拓跋月屏退左右,只留李云从、霍晴岚和沮渠上元在场。
她目光如炬,直视被变相软禁的李云洲,开门见山:“云洲,这里没有外人。你究竟都做过哪些大逆不道、祸乱朝纲的事?不妨从实说来!”
李云洲先是一怔,随即竟笑了起来,笑容轻浮而诡异。
他瞟了一眼旁边的沮渠上元,心知她已对她阿母说过一些事,遂道:“怎么?我的好嫂嫂,这是想保我?还是想套我的话,给我定罪?”
拓跋月面沉如水:“就算是想保你吧。把你做的那些事,都说出来。”
李云洲沉思片刻,方才笑道:“好啊,那我跟你说。吕夫人是我杀的。我看郡主想把吕夫人送给他亡父,但又下不了手,我便主动替她办了,也好让她……更信任我嘛。”
沮渠上元跺了跺脚,眼中含泪:“你瞎说,你……你不过是揣测而已,你如此作为,还胁迫我帮你……帮你……”
“帮你什么?”
“帮你建言崔先生将《国史》刻碑,帮你……说……在阿母跟前说你的好话……”
“那你说了么?”李云洲斜睨着她。
“你是坏人,我不说。”
“我是坏人?哈,说得你像是好人堆里捡出来似的。小郡主,我很少见到你这么愚蠢,又不真诚的人。你敢说,你真想不到,《国史》刻碑会有何后果?”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说,崔先生也建言先皇杀我父王,
你……这是你说的!”
“是是是,都是我说的,我是坏人。”
“你就是坏人。你说,《国史》刻碑,能让崔先生失宠,你……你竟然骗我!”
第292章 突发风疾,龙御归天
说至此,沮渠上元捂着脸,痛哭流涕。
泪水,从指缝中渗出,她,悔不当初……
因着崔浩之死,沮渠上元悔恨之极,又生怕被阿母责罚,故而才一度赖在国子学中,坚决不肯回公主府。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阴冷:“李惠,也是我派人去杀的。我想嫁祸给你啊,我的好嫂嫂。我就想看看,李云从他口口声声说爱你,到底有多信任你?果然啊,他轻而易举就上了当,跟你分居了一年多!哼,若不是宗爱让他回来,他指不定在哪儿风流快活呢!”
他话语恶毒,极力挑拨。
李云从在一旁听得拳头紧握,连胜冷笑,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拓跋月目光愈发锐利,仿佛能看穿他的灵魂:“这些恐怕还不是最重要的。你漏了最重要的一件没说。”
李云洲一怔,眼神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强笑道:“没有了吧?我做的‘好事’可就这些了。”
猛然,拓跋月坐直身体,一字一句,像冰锥一般刺向他:“你敢说——你没在先帝的药里,加了不该加的东西?”
此言一出,好似惊雷炸响。
李云洲脸上的轻浮笑容,瞬间凝固,透着一丝恐慌。
但只一霎,他又疯狂大笑起来,歇斯底里道:“有趣!若嫂嫂真这么认为,还想保我?拓跋月,你保得住一个弑君之人吗?简直是痴人说梦!”
…………
七月祭祖大典日迫***城坊市井然有序,熙攘繁华,却不知宫室之中暗藏着多少凶险。
行动前夜,拓跋余将亲手书写的帛书,秘密交给了源贺。其上,罗列了宗爱诸多罪状。
源贺定睛一看,见那字迹略显潦草,似显心绪不宁,然条条罪状历历在目:弑君、矫诏、擅权、祸乱宫闱、贪墨国库……这似乎是拓跋余能想到的所有罪名。
“弑……弑……”源贺手颤抖起来。
“朕可没冤枉他,朕早就想为父皇报仇了。明日东庙,依计行事!以此昭告天下!”
他孤注一掷,心底却又一丝慌乱,但他不想让源贺看出来。
见状,源贺接过帛书,郑重收入怀中,垂首道:“臣,领旨。”
翌日,东庙。
皇家祭祀礼仪庄严而繁琐。
宗爱作为百官之首,全程伴在皇帝拓跋余身边,态度恭谨,看不出任何异常。
拓跋余强作镇定,余光却不时瞥向宗爱和周遭的侍卫。
他最能倚仗的人物——源贺、长孙渴侯,就在此间。
祭祀仪式终于结束,拓跋余的手心沁出冷汗。
依着流程,皇帝须至偏殿静室稍作休憩,更衣后再进行后续环节。
拓跋余遂在宗爱、贾周及一众内侍的簇拥下,走向那间预先安排的静室。
走了两步,拓跋余见源贺、长孙渴侯不曾跟来,莫名地心慌。但他已被簇拥着往前走,自无退回的道理。
然而,就在拓跋余踏入静室的刹那,异变陡生!
静室的门,在他身后猛地关闭!
倏然,原本恭敬随侍的贾周,褪去了所有谦卑,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
霎时间,贾周扑了过来,用一块浸透剧毒药液的布帛,死死捂住拓跋余的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