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侍御师加了一些安神保胎的药草在夹缝里。”
“哦,”拓跋月顿觉安心,“他倒是有心。”
少时,霍晴岚从望舒阁外疾步而入,走到拓跋月跟前,刻意压低了声音。
“公主,方才赵侍卫长传话于我,我们的人听到一个消息。原来,你遇刺那件事,是酒泉王干的。”
拓跋月闻言,轻抚腹部的手蓦然一紧,眼神变得犀锐无比:“不是尹夫人?”
“是她,但酒泉王也参与其中。只是,他二人到底是合作关系,还是尹夫人受其驱使,尚未查清。”
“尹夫人的动机很明确,无非是想破坏我大魏和河西国的联姻,这不难猜。但酒泉王图什么?你把偷听的话原样说来。”
霍晴岚照赵振的描述,一一道来。而后,她说:“虽然用了
听瓮,但母子俩说话小声,有些地方没听清。”
拓跋月点点头:“容我想想。”
她蹙眉深思,口中轻声嘀咕,像是在梳理千头万绪。
少时,她终于想明白各种关节,冷笑道:“这厮好毒的计!”
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满是愤怒。
霍晴岚、阿澄都凝神望着她,但听拓跋月剖析道:“酒泉王表面上与张掖王交好,以他马首是瞻,实则是躲在张掖王的身后,在对大王和我放冷箭。当然,他也不会放过张掖王。”
“他想称王?”霍晴岚问。
“自然,不然,他何须搅动两国之争,唯有如此他才能借我之死,来败坏大王的名声,而后再扶持张掖王上位。当然,这不是最后的目的。先王以前不还尊段业为王么?结果呢?”
霍晴岚摇头笑道:“这心思也太曲折了,难为他想出这么一招。”
“只是他想不到,他阿母在深宫多年,早就被那套嫡庶之别的伦理给浸染了。”拓跋月口出谑语。恐怕,他要想别人为他做嫁衣,不太容易了。连他阿母都不会支持他。”
“现下,我们应该做点什么?还请公主示下。”
拓跋月沉思片刻,缓缓起身,道:“我方才想起一事,尹夫人出逃之时,从酒泉去了伊吾。之前我尚未想过,她与酒泉王有勾结,如今看来他二人的确早有勾结。”
霍晴岚回想了一下,心里隐隐不安,蹙眉道:“刺杀不成,他们会甘心么?这一年来什么动静都没有,我总觉得不太对。”
冰封之湖,其下或已漩涡暗生。拓跋月也明白这个道理,默默颔首。
“尹夫人最近有何异动?”拓跋月问。
数月前,得知尹夫人出逃时,拓跋月便已让赵振去安插暗探。那时,她虽然还不完全确定,刺杀一事是尹夫人主使的,但已经疑上了她。
这些时日来,拓跋月也把诸多细节关联起来,确信尹夫人便是幕后黑手。
这个幕后黑手需同时具备两个条件。
其一,她只想刺杀公主,但不想让迎婚使左丞宋繇受伤。为此,她利用宋繇“怕鱼腥会晕厥”这一点,将之排斥于危险之外,也免于被大王怪责。当今之世,除了尹夫人、她两个女儿、沮渠牧犍、宋鸿,还有谁知道宋繇有那么一段过往?
至于尹夫人为何要护着宋繇,也不难解释。尹夫人曾是凉主李暠的皇后,而李暠是宋繇同母异父的兄长。
其二,当年,内侍王怀祖为何刺杀沮渠蒙逊,一直是宫廷秘辛,但仔细去查,还是有迹可循的。追溯王怀祖的过往,他的父亲曾经是尹夫人父亲的门客,后来,王父于尹父决裂,互不往来。但人情关系本就复杂,既然尹夫人、王怀祖的父辈曾关系密切,尹夫人再与王怀祖重建关系,也并非全无可能。
如此一来,既不想伤及宋繇,同时又有可能使唤王怀祖、王怀宗兄弟,先后刺杀沮渠蒙逊和大魏公主的,天下唯尹夫人而已。
霍晴岚认真回想暗探传回的消息:“尹夫人……表面上看,不过是在打打六博戏,弹弹曲子,没什么特别的。”
“颐养天年?我不信。”
“不过,就在最近,她给李夫人寄了一封家书,问她想不想回伊吾。”
李夫人,说的是李敬芳。不知为何,李敬芳宁愿呆在河西王宫,也不愿随母亲去伊吾,确实令人费解。
听了霍晴岚的话,拓跋月面色一凝,道:“不好,尹夫人怕是有什么图谋。”
顿了顿,拓跋月道:“虽未打过照面,但我了解过她,足智多谋,才思敏捷。当年,李暠创建大业,少不得尹夫人从旁相助。故此,凉州有一谚语,说‘李尹王敦煌’,宫中号为‘二圣’……这样的人是闲不住的。”
正说时,拓跋月忽然轻嘶一声,身子也晃了晃。
“方才一阵晕眩。”她蹙着眉。
霍晴岚、阿澄忙一左一右地去搀她坐下。
“无碍,歇歇就好了,”拓跋月勉强一笑,“我本以为,怀胎十月损的只是体肤,没想到,连脑子都快动不得了。”
阿澄忧心忡忡:“奴去请李侍御师看看。”
拓跋月摇头:“你忘了,他今日休沐,出宫去看望他阿父、小姨了。”
“那怎么办?”阿城眉毛揪成一团,“公主生产,也就只两个月了。容不得一丝闪失。”
说及此,霍晴岚突然灵机一动:“要不,我们请那女医入宫,照顾公主一些时日,可好?”
阿澄忙不迭点头:“好主意!这样的话,李侍御师也不用老往宫外跑。”
“你呀,还是想得太简单了,”霍晴岚道,“李侍御师和另一位医士都是男子,临盆这种事,实在不便让他们来做。到了那个时候,免不了有河西的稳婆掺和进来,你放心么?”
阿澄讶然,怯怯地问:“会有那种事么?”
“怎么没有?女子生产本就是在过鬼门关,须得格外仔细。再说,这宫廷不比寻常人家……”
霍晴岚不再往下说,只等阿澄自己去悟。
阿澄先应了一声,再垂首思索起来,缓缓叹出口气。
第41章 这画为何还留在书橱里?
刚过了戌时,拓跋月静静躺在独榻之上,正在沉思。
轻纱曼舞,烛影幽微,忽然间门外传来三声猫叫。
拓跋月忙把手中所握的一册《史记》覆在面上,藏在书页下的眼眸,却闪烁着深邃的光。
沉稳的脚步声片刻即至,一听便是沮渠牧犍。
拓跋月有意把呼吸放得平稳些,但听沮渠牧犍微带诘责的声音:“阿澄,你怎么不劝王后去眠床上睡?”
阿澄忙慌忙应道:“奴先前打盹了,没注意。大王,奴知错了。”
是时候掀开书册了。
拓跋月轻轻掀开书册,半眯着眼:“牧犍……”
声音柔曼而迷蒙,像是才从梦中醒来一般。
沮渠牧犍赶紧走到跟前,捏了捏她手,觉得还不算凉,便轻斥阿澄:“阁里的炭火,还须再加一些。仔细冻坏了王后。”
“无碍的,太热了我反而不自在,”拓跋月笑道,“你就别怪我这婢子了。对了,晴岚还在庖厨么?”
阿澄回道:“晴岚说今晚进补的药膳很重要,一直在庖厨守着,亲自熬煮。”
“好,知道了。牧犍,坐。”
沮渠牧犍应声坐在她身边,目光柔和地落在她手中的《史记》上,唇角不自觉上扬,显然对此亦颇感兴味。
“怎么想起看《史记》了,阿月?”
“在这宫中,长日漫漫,真真无聊得紧。以前还能去后花园,或是华林苑逛逛,现下……”拓跋月黯然一叹。
沮渠牧犍抚慰地拍拍她手:“等到诞下麟儿,就自在些了。”
他顺手拿起《史记》,目光落在上面,看那上面写的是鸿门宴之事,便笑:“我以前也喜欢看这一段。”
“是么?对了,”拓跋月见已引入正题,遂偏着头一脸渴求,“有个地方我不明白,你能给我讲讲么?”
“好哇。”
拓跋月指了指书页上一行字,问:“‘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我不是很明白。”
“哪里不明白?”
“且不论刘邦所言是真是假,籍吏民、封府库真能如臂使指,无所遗漏吗?”
闻言,沮渠牧犍缓缓颔首:“应该是可以的。毕竟,秦代的户籍制严谨而周密,把宗室、宦籍、商贾等不同人群,都统摄在内。”
“原来如此,”拓跋月仿佛求知欲更旺,“那么,汉代呢?”
“沮渠牧犍沉吟片刻,徐徐开口:“回溯汉室辉煌之时,丞相一职,乃国之股肱,掌全国户籍之权柄,郡县之下,皆有专员司职户籍之管理。百姓一旦被官府纳入户籍之中,便成了‘编户齐民’,身份既定,国脉相连。每数年,朝廷便遣使四出,行人口普查之职,以求人口之数,精准无误,以安邦定国。
“然而,世事如棋,局局新。及至后汉末年,烽火连天,战乱不息,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彼时,人口流动如潮,生死无常,昔日井然有序的户籍统计,亦难逃乱世之厄,恐已难言精准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