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封盟书,随后交到了拓跋月的手中。她一字一句看去,唇边的笑意也愈发冷冽。
“果然,他与宋国、柔然、仇池都暗通款曲,”见此,她暗下决心,对赵振吩咐道,“把盟书交给李云从吧。”
第二日一早,待沮渠牧犍醒后,她对他绽出歉然一笑,道:“昨夜,我也喝醉了。”
他挠挠头,对她挤眉弄眼道:“来日方长,阿月,不要紧的。”
她望着他,甜甜一笑:“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大王把这上好美玉给了妾,妾也给大王一件好东西罢。
“哦?”
递过一张纸,她笑道:“大王请看。”
从第一字开始,沮渠牧犍的眼眸便亮了起来,到了最末,他的声音也开始发颤,不敢置信地道:“这是……大夏龙雀的制法?”
“是。我二姊夫把这制法给了阿干,也给了阿月。现下,妾就把它送给大王。”
二姊夫,说的是赫连昌。大夏亡国后,曾经的国主赫连昌,做了拓跋焘的妹婿。
“不,这礼物太珍贵了,孤不敢要。”心底在默记着配方,口中却一点也不诚实。
她便按住他的手,定定地盯住他:“牧犍,你听我说。我们与西域诸国都有往来,本来是一件好事,但您也知道,国与国之间,好的时候固然好,糟糕的时候便可能会兵戎相见。你不是说过么,咱们河西国的军备,莫说是吐谷浑了,还连鄯善都不如。你记得么?”
“记得,”沮渠牧犍垂眸道,“怎能不记得?”
“那便是了,”她把配方塞给他,半是诚恳半是娇嗔地道,“收好。夫妻本是一体,为你好,也是为我自己好。只要……你日后不再跟那个老妖精来往便是。”
闻言,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甜言蜜语便涌了上来:“听你的,听你的,都听你的……来,亲一个……”
“不……”她闪开一些,指指自己的大腿,“我竟不知我饮不得这酒,腿上起了好些斑疹,看来,近日我无法再服侍你了。”
“啊?这么严重?”沮渠牧犍皱皱眉,急挽她裤脚来看。
红红的斑疹,赫然眼前,看着颇有些触目惊心,他便道:“李云洲呢?你那个侍御师呢?”
“他已经给我看过了,说是须得一两个月才能尽愈。很可能还要传染人。牧犍,你还是……”
“好罢。那阿月就好好将养着罢。”
本想抱她安慰一番,但“传染”二字又似刻在他脑中一般,他又尴尬地缩回手去,干笑一声:“好好养着。”
“牧犍,近日你可别再去她那里了,”忽然间,拓跋月哽咽道,“我不喜欢,要不你把她撵出去吧。”
沮渠牧犍面露难色:“她毕竟是我大嫂,这传出去多不好听。”
“她在宫中,你的名声便好听了?”拓跋月诘问。
沮渠牧犍顿时噎住,逾时才闷闷地问:“那你说怎么办?”
“既然她是大兄的寡妻,不如去为大兄守陵,如何?”
见沮渠牧犍不应,拓跋月又逼了一句:“如此一来,当日宫中的流言蜚语,也会逐渐被人淡忘。”
这话戳中了沮渠牧犍的心事,无论他做过什么,他还是要脸面的。尤其是,河西国崇儒,这等事传到武官的耳中或为艳闻,但文官们却……
这几日,他总觉得文臣们看他的眼光有些怪异。
说定之后,沮渠牧犍回殿去了,蒋恕、蒋立也随他而去。
待他走后,拓跋月才露出锋锐的笑意。
“公主,”霍晴岚,“接下来怎么办?”
“合欢殿……她近身的那个宫女,是不是叫阿蓁。”
“是。”
拓跋月附耳交代了一桩事,霍晴岚听得连连点头。
正在这时,拓跋月忽然按着小腿,轻轻呲牙。
霍晴岚心疼不已,跪在她身前,道:“公主,受不了的话,便按阳大夫的方子诊治吧。”
“我没事。”她拍拍霍晴岚的脸,强笑道,“李郎的药,至少能控制毒性。没事的。”
霍晴岚默叹口气,道:“奴宁愿自己来担这份罪。”
她心下感动,道出口的却是“真傻”二字。
第70章 代汉者,当涂高
“混账!是谁在散播流言!”
朱阳赤殿中,沮渠牧犍怒不可遏,一掌拍在案上。
这事,要从几日前说起。
几日前,张掖郡的天空不似以往澄澈,竟莫名降下了一场石头雨,砸得地面咚咚作响。
石头雨下完之后,村民们纷纷走出家门,好奇地围观起来,但无一人敢动。
隔日,一片狼藉中,两位村民大着胆子走到石头堆里,打算挑些坚硬的回去修缮房屋。
忽然,一人惊呼,手中紧握一块布满青苔、形状奇特的石头,其上赫然刻着几个篆字。
夕阳余晖下,石头泛着诡异的光,衬得两位村民也惊惶起来,尽管他们不识得字。他们忙把那块石头丢下。
此事不胫而走,其后,官府便来人询问。这其中,便有识得篆字的人,解出那几个字,是“代汉者,当涂高”。
官府中人,顿时脸色大变。
这句有名的谶言,据说出自《春秋谶》。按“代汉者,当涂高”的说法,由刘邦所建的汉朝,最后由“涂高”来替代。
虽有种种说法流传,但在汉末结束之后,这句谶言却被验证为,代汉者为魏。
“涂高”是说“当道而高大宫殿”,而“魏”的意思正是宫殿。
现如今,这一则早就过时的谶言,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河西国呢?不得不让人联想到,河西和拓跋魏的关系。
河西虽不是汉,但却发展汉代儒学,为人文渊薮之地。从这个层面来说,河西也可被视为是汉的延续。
有关于魏国会取河西而代之的流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到姑臧,传进沮渠牧犍和一众文武大臣的耳中。
这让沮渠牧犍如何不震怒!
“大王,”蒋恕
见他气怒交加,小心翼翼地问,“是否需要追查流言的出处。”
沮渠牧犍惘然,良久才应道:“出处不就是在张掖么?还有什么可查的?”
“或者,抓几个人?”蒋立也出起了主意。
沮渠牧犍沉吟道:“不妥。越是如此,显得孤越是在意,反而落人话柄。大魏那几个使臣,还没走呢。”
闻言,蒋立欲言又止,最终咕哝了一句:“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虽是一句怨语,但沮渠牧犍眼眸却亮了亮:“自然是要做的,明日便是望日了。”
“大王的意思是,明日照旧去听国师讲学。”蒋恕顿时心领神会。
沮渠牧犍点点头:“流言一事来得蹊跷,魏使又在此盘桓不去,不排除有人故意生事。”
他顿了顿,面色阴郁如罩乌云:“看来,他们是想真的打过来了。呵!”
“大王,”蒋立宽慰他道,“将士们一贯训练有素,大王不必忧心。”
沮渠牧犍皱眉道:“话是如此,但人数不够……孤本来还想拖一些时日,看来现在等不得了。”
蒋恕明白他的意思,遂躬身道:“大王英明。”
竹影婆娑,滤去了几分暑意,凉风拂面而去,自有一丝清凉惬意。
陆沉观中,受业的官属整巾敛容,依序散去,偌大的庭院里,唯河西王后仍在虚心听教。
另有刘昞的助教索敞、阴兴陪侍在旁,至于刘昞从酒泉带来的数百学徒,则恭候在外,侧耳倾听。
在河西国里,每至望日,河西王沮渠牧犍都要来陆沉观致拜。在河西王的诏令下,朝中官属都要在这一日,前来陆沉观受业。
拓跋月成为王后之后,也时常随河西王前来听教。
起初,刘昞还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不会常来。毕竟,连与他有故交的前王后李敬爱,也碍于宫闱规矩,极少出宫。
时日一久,刘昞才确信,这位新王后不比一般女子,她有很强烈的向学之心。
原本,今日沮渠牧犍是要来陆沉观中听教。岂知,今日一早,他派蒋立去了一趟德音殿,称他受了风寒,今日不去听教了。
于是,拓拔月便代替沮渠牧犍,前往陆沉观听教。
这令刘昞既喜且惊。
喜的是,王后对他的敬意始终如一;惊的是,官属们的行止,与河西王在旁之时,别无二致。
刘昞不由想起,过去李敬爱发言之时,并无几人耐心听她说话。她虽面容姣好,但似乎总不敢与人对视,说起话来总是有气无力,未免听着令人乏味。
这无疑暴露出一个信息,他们都很听王后的话。
这也难怪,且不说她吐字如珠、声如莺啭,单说她与人对答时,那专注带笑的神情,便很难令人拒绝。
可是,如今流言四散,官属们并不避嫌,有些人还簇拥在王后身边,谈笑风生。居心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