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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赋_任葭英【完结+番外】(55)

  闻言,崔浩冁然一笑:“那么,我们何不借西征之事,先试演一番呢?”

  跨过长江,一统天下,是历代大魏皇帝的平生之志。谁敢说个“不”字?

  崔浩词锋咄咄,毫无停歇的意思,又逼出一句:“笔头公先前说,姑臧无水草,请问您这话是从何处听来的?”

  古弼不答,只望向李顺,李顺索性昂首道:“我说的。”

  崔浩掩口一笑,意甚不屑。

  李顺被他的态度激怒了,眯了眼,道:“鄙人虽不才,但出使河西十二次之多,想来还是比那些足不出户的人,更有发言权。”

  崔浩、李顺二人本是姻亲,但两人私下里却互相猜忌,针锋相对。这也是一桩奇事了。

  听了李顺的话,崔浩掸了掸袍袖,眼角的笑意填满了细褶:“若说是数钱的发言权,高平公的确是有的。”

  “你什么意思?”一听这话,霎时间李顺面如紫枣,一双蜂目狠狠蜇住他。

  “没啥意思。好了,你来说说水草的事情吧!”

  堂中,公卿们言辞凿凿,一番激辩在所难免。屏风之后也竖着一双耳朵。

  直至崔浩、李顺辩得面红耳赤,拓跋焘才踱出屏风,一脸肃色地扫视众人。

  众人方知,先前的言辞都被皇帝听了去,脑中无不飞转如轮,仔细思度之前的言辞。

  未曾开口的人,反倒是舒了一口气。

  “朕意已决,择日西征。伯渊,那件事,你尽管去办。”

  崔浩,字伯渊。

  “喏。”

  众皆俯身听命,心里暗想道:原来他俩早就说好了,只不知那件事是什么事。看来,皇帝始终最信赖的人,只有白马公!

  如此一想,再偷觑崔浩一眼,众人眼底都沉潜着羡妒的光。

  一霎时,崔浩想起多年前的一桩事。

  那还是泰常八年冬天的事,整个大魏都被雪天冻住,平城内外寒意砭骨,连吸一口气都得小心翼翼,似怕吸得狠了,那气息便会冻住脏腑一般。

  冬月初六日,皇帝拓跋嗣驾崩。因为太子拓跋焘早就执掌国事,因此政权顺利嬗递,朝中风平浪静。

  拓跋焘继位的下一月,拓跋焘尊先皇拓跋嗣为明元帝,亡母杜氏为密皇后。随后,拓跋焘又册封杜氏的兄长杜超为阳平公,还将南安长公主拓跋殷下嫁于他。

  先皇谨遵“母死子贵”的成规,赐死了拓跋焘的生母,但他却想把他的舅家抬举起来,来告慰亡母的在天之灵。

  这还不够,再过了几日,拓跋焘又拜杜超为驸马都尉,位大鸿胪卿。

  一时之间,杜超大受宠遇,朝中大臣对此也颇有意见。有人私下里流露出担忧,拓跋焘却不以为然,自信能掌控全局,不致让外戚干政。

  没奈何,既然皇帝充耳不闻,众臣们也觉多说无益,只得转开一双双红眼睛,将矛头对准其他宠臣。

  他们很快确认,除了杜超以外,便数升任为左光禄大夫的崔浩最为受宠。

  正直,遭人怨;多才,则招人嫉。

  崔浩何等精明,一听闻流言蜚语,便知他受人排挤,为人暗恨了。于此,他也有一番应对之策。

  不日后,崔浩向皇帝叩首:“当年贾谊在汉文帝时,受到周勃、灌婴的排挤,被贬作长沙王太傅,后人多为他鸣不平。臣却想说,尽管如此,文帝也依旧是圣主。”

  很显然,那时的他,既是在请辞,又是在表态。

  见崔浩知进退明分寸,拓跋焘心里很舒坦,便顺势罢黜了他。当然,这只是暂时的,拓跋焘在罢黜崔浩官职时,保留了他的公爵

  身份,以待日后起用。

  崔浩还记得,赋闲在家时,他一直清静自守,修身养性,从无半分怨言。

  也不仅仅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还会被起用,更重要的是,他知道皇帝操控着一支有赵振统领的影卫。

  影卫随时会把打探到的情报,报给皇帝至尊,他哪敢有一丝妄动!

  这些蠢货……

  回想起这桩事,崔浩看向众臣的眼中,不免有几分嘲讽之意。

  但也只一瞬,他便收敛了情绪,面上又无波无澜了。

  散会后,大殿内逐渐空旷,众臣如同潮水般退去,只余几缕衣袂轻拂的余音。

  振威将军伊馛却如磐石般屹立,目光炯炯地直视着御座上的皇帝。

  阳光从高窗斜洒进来,在他坚毅的脸庞镀上一层金辉。

  战袍上的暗纹,在光影交错中若隐若现,透出一股不容小觑的威严。

  拓跋焘的目光落在了伊馛身上,奇道:“伊将军怎么不走,还有何事?”

  伊馛跨前一步,行礼如仪,出言掷地有声:“至尊,臣有一事禀奏,关乎西征大局。”

  言讫,他微微抬头,等待皇帝的回应。

  拓跋焘眉头微微一展。先前,他能看出众臣对西征一事并不上心,只因他乾纲独断惯了,才无人敢反驳。

  “哦?伊将军既有此心,朕自然洗耳恭听。”拓跋焘轻轻抬手,示意伊馛继续。

  伊馛目光沉凝,道:“至尊,以臣之见,凉州之地,若无丰茂水草滋养,兵马难以久驻,更遑论建立稳固的王国。那些反对的声音,多出自未曾亲历其境之辈,其言不足为信。”

  他有意顿下,看拓跋焘的反应。

  见对方微微颔首,再接着说下去:“至于白马公,不仅学识渊博,更兼洞察秋毫,断无看错之理,对此臣深信不疑。臣恳请至尊,勿为浮言所动,坚定西征之志,成就大魏霸业。”

  听得这话,拓跋焘胸中的闷气一扫而空,霎时只觉豪情满怀。

  大笑之后,拓跋焘拍着伊馛的肩膀,连说了三个“好”字,方才笑道:“有你这样的忠臣良将,统一北方指日可待!”

  伊馛因与拓跋氏沾亲带故,素来为拓跋焘所重。但在过去,拓跋焘并未发现,此人不仅勇猛刚健,还颇有些卓见。

  被皇帝这么一鼓励,伊馛深吸一口气,声音更加坚定:“至尊,西征之路虽远且艰,但臣愿为先锋,披荆斩棘,以报至尊知遇之恩!”

  第76章 投壶问心

  这一日,刚用过早膳,便吹来一霎儿凉风。

  拓拔月只觉心旷神怡,便让人在院中排出屏风,拿出一箱财帛做彩头,准备看宫人们玩投壶。

  秦汉以降,投壶比赛在士大夫阶层中长盛不衰。现下,游戏的花样越来越多。

  有的在屏风外盲投;有的背坐反投;还有的在壶的两旁增添两耳,多出一些“依耳”“贯耳”“倒耳”“连中”“全壶”的名目。

  壶中,并不像汉代那般盛装着红豆以稳固箭尖,而是空无一物,助其反弹。

  第一个上场的是阿澄。阿澄先瞄准壶口投出一箭,眼见箭杆触底反弹,跃出壶口之时,阿澄眼疾手快,立马将箭杆抓住,再度重投。如此反复,竟能连投十余次,每一次都引得宫女内侍们阵阵惊叹。

  拓跋月端坐在凤座上,面含微笑,饶有兴致地欣赏起来。她轻声道:“《西京杂记》中记载,汉武帝时有一郭舍人,善投壶,能‘一矢百余反’。郭舍人每为武帝投壶,都能得赐金帛,真乃神技也。”

  言讫,她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流转,仿佛在寻找着能与那郭舍人相媲美的技艺。

  霍晴岚身为习武之人,更是技高一筹。

  但见,她飒然一笑,竟能隔着精致的屏风投壶,每一支箭都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精准无误地投入壶中,无一落空。那屏风上绘着山水花鸟,色彩斑斓,与霍晴岚的英姿交相辉映,更添几分姿韵。

  宫女内侍们也不甘示弱,各自施展浑身解数,投壶之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宫殿之中。

  一时间,德音殿中欢声笑语不断。众人赢了彩头,笑得更是合不拢嘴。

  这让下朝之后匆忙赶来的沮渠牧犍惊诧不已,立在殿门口听了好一阵。

  终于,小黄门黄平注意到大王来了。

  他忙躬身请安。沮渠牧犍对他摆摆手,意思是不用通传。

  走到院落中,沮渠牧犍往那旁边一站,这才弄清楚,宫人们正在玩投壶。

  沮渠牧犍不免有几分纳罕。

  今日他匆忙赶来,是因他从太医署得到一个消息:王后腿上痹症严重,可能致残。

  万想不到,沙虱之毒竟然这般厉害。病可以治,毒可以解,但若留下了后遗症,岂不是落人口实?

  念及此,沮渠牧犍不得不再次感慨,幸好他已及时送走了大魏使臣。他尚能瞒天过海。

  眼下,最紧要的便是,安抚拓跋月的情绪。本以为,她必伤心苦痛,未想她竟然和宫女内侍们在殿中取乐。

  不过,沮渠牧犍看了好一时,才发现拓跋月自己并未下场,只微笑着看宫人们表演。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她的左小腿上。隔着衣袍,自然是什么都看不清的,但他打量了片刻,才轻轻咳嗽两声。

  正在投箭的宫女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拽住了手腕,箭矢在半空中凝固,她整个人也瞬间定住了,双眼圆睁,像极了被古老咒语定身的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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