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时,沮渠那敏忽然拊掌三声,一只可爱的康国猧子便似雪球一般滚了进来。
她便抱起康国猧子,接着献舞。
那康国猧子在她怀中仿佛通了灵性,随着她的步伐轻盈跃动,时而探头探脑,时而蜷缩一团,逗得在场诸人忍俊不禁,看直了眼。
而沮渠那敏身姿摇曳,透露着无尽的妩媚与风情,旋转、跳跃。
几个回旋过后,她已闪至拓跋焘的身畔,清艳的脸庞上挂着勾魂摄魄的笑意,康国猧子在她臂弯中更是显得可爱至极,引得拓跋焘目光迷离,心神俱醉。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欲将这可人儿揽入怀中。
“汪!”
倏然,沮渠那敏的声音变得尖锐而急促,如夜空中划过的惊雷,又似一声召唤。
康国猧子瞬间变脸,从温顺宠物化为凶猛斗士,呲牙咧嘴,眼中闪烁着凶光,猛地窜扑向拓跋焘的颈项,张开利齿,狠狠咬去。
惊变骤起,犹如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巨石,波澜四起。
千钧一发之际,拓跋焘侧身一闪。
那康国猧子的利齿仅擦过他的脖颈,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已足够让他怒火中烧,脸色瞬间阴沉如水,双眼仿佛能喷出火来。
他猛地一脚踹出,带着风雷之声,直击沮渠那敏的胸口。
她猝不及防,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手中的康国猧子也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
侍卫们也反应过来,一人抽出剑来,把这康国猧子当场斩成两截,血糊糊地滚落开来。
沮渠那敏的命运已如尘埃落定,无需多言。
但在拓跋焘未及处置她之前,已从冰冷地砖上挣起。
环视四下,她擦去朱唇边的鲜血,惨然而又粲然地笑道:“灭人国者,终将为人所灭!天道好循环!黄泉路上,我只管等着便是!”
言讫,她咬碎齿间的毒囊,气绝而亡。宗爱忙上前去探,担心她只是假死。
沮渠牧犍目睹此景,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叩首,口中直呼自己有罪。
拓跋焘望着他颤抖的身躯,心知此人并非虚情假意,加之他本不愿以残暴示人,终是挥了挥手,赦免了沮渠牧犍的罪过,任由那惊恐的身影在宴厅中颤抖。
举宴之时,拓跋月偶感风寒,未曾出列。其后,得知至尊竟被沮渠那敏豢养的康国猧子咬了,一时震怒不已。
她忙撑着病体去看望拓跋焘。拓跋焘见她白着一张脸,模样甚是憔悴,心里不觉有几分心疼,便安抚她,道:“无碍。”
说起沮渠那敏,拓跋焘余怒未消,道:“这么个死法,便宜她了。”
拓跋月忖了忖,道:“此人着实可恶,但也着实可怜。”
她便将沮渠那敏因不能生育,又经历一场失败婚姻的苦楚,最终导致心理扭曲之事略述了一遍。
拓跋焘突然想起一事,道:“朕想
起来了,宗爱跟朕说,沮渠那敏临死前,说了‘索郎’二字。索郎是……”
“应该是她的前夫。”
拓跋月低低叹了口气,暗道:或许,她后悔和离了吧?也不知她是何时得知,她前夫抑郁而亡之事的。今日她故意用这种方式“行刺”,与其说是殉国,不如说是殉情……
闻言,拓跋焘轻哼一声,不予置评。
但听拓跋月问:“至尊想如何处置长乐公主?”
“尸体交给你驸马了,任他处置。”拓跋焘轻飘飘道。
拓跋月心下一冷。
驸马?
她险些站不稳,却不是因为腿脚不便。
这一招妙啊!
一则,可见沮渠牧犍的态度,他若厚葬公主便是对魏主不恭,如此便可压他一头;
二则,向天下人昭示,魏主不愿追究不懂事的长乐公主的罪过,以免流言蜚语四起。
但是,“驸马”是什么意思?
拓跋月神思一晃,想起她和霍晴岚私下论议的话。
那时,拓跋月说,她不愿赴宴。一旦赴宴,恐怕会让人误以为,她和沮渠牧犍关系亲厚。
霍晴岚便顺着她的思路,道:“那么,公主就称身体抱恙吧,这个法子总使得。私以为,公主也可借此窥探至尊对你的态度。”
拓跋月颔首,转而涩然一笑:“是啊,我虽为大魏做了很多事,但河西已降,我这颗棋子的价值又在何处呢?若是身子骨孱弱,不居功自傲,兴许还有好日子过。”
第98章 被疯狗咬了,我大胆施救
驸马?此言何意?
回到住处,拓跋月、霍晴岚悄声论议起来。
以前,沮渠牧犍是河西国主,拓跋月是王后;现下,她还是公主,而他却要做驸马,这是何意?
“至尊的意思,应该是,不希望公主和他和离。”霍晴岚叹了口气。
“我知道,河西宗室、一干文武、万千百姓,都还看着呢,”拓跋月苦笑道,“沮渠牧犍不仅不能死,还必须过得好,人心才会归化。”
什么叫“过得好”,至少沮渠牧犍受到优待,他不能轻易被拓跋月“抛弃”。
正因看透了这一点,拓跋月从未说过要与沮渠牧犍和离。
然而,还是有些意难平。
嫁过来之后,沮渠牧犍及其家人如此迫害她,她不应有恨么?以前做不得主也还罢了,回到平城,她还要与此人纠缠到死?呵!这一生那么长,到底该怎么过下去?
拓跋月失望已极,蓦地想起李云从说过的话。
“这还不简单,一刀下去的事儿,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一点都不冤。”
“我说,他必须死。”
拓跋月按住头,心下难受,直欲呕。
为了天下大势,她愿不愿与沮渠牧犍貌合神离,是她的抉择;但此话从拓跋焘口中说出来,还是用那么轻飘飘的口吻道出,仿佛她拓跋月理应做出种种牺牲。
一时间,拓跋月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冻得她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
早知自己是要做牺牲的,但她还没来得及谈条件,未免太亏了。
见拓跋月想吐,霍晴岚忙给她抚背,但她什么也没呕出来。霍晴岚便又给拓拔月喂了口热酪,她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此时,阿澄哼着小曲儿,端着盆热水,慢悠悠往里走。想起很快便能去平城,和她的心上人相见,阿澄满心欢悦,藏都藏不住。
先前,阿澄去准备盥洗的水,没随同拓跋月去探望至尊。这会儿,见拓跋月脸色难看,已解衣准备往眠床上去,忙道:“公主,您还没洗漱呢。”
洗漱后,拓跋月才侧身睡去。
她没要那个胎儿,自己也受了罪,身子骨确实孱弱,很容易倦怠,不一时,便沉沉地睡着了。
但她恍惚听得霍晴岚跟她说,日子会好起来的,先养好身子再想办法。
是夜,人静时分,苍穹如墨。
四合馆中,忽然发出急骤的尖叫声。
拓跋焘忽发狂躁之症,周身仿佛被一股无形烈焰所噬,全身剧烈抽搐,仿佛在与某种不可见的力量相搏。
咽喉处的痉挛,又让他发出低沉痛苦的呜咽,回荡在馆舍中。
四合馆中,顿时惊乱一片,每个人都猜想,至尊骤然发狂,与先前被康国猧子咬伤有关。
但此病何解?
说时迟那时快,李云洲诊断之后,确认这狂躁之症,确与被康国猧子有关。
原来,长乐公主沮渠那敏,留的是这个后招啊!
关于治疗之法,李云洲很快便与随扈的侍御师们吵了起来。
以他之见,是把那只早不知被抛到哪儿去的康国猧子找出来,挖出它的脑髓,给至尊治病。
这话,听得侍御师们面面相觑,个个胆战心惊。
他们熟读医典,自然知道,此法来自《肘后备急方》,著者是葛洪。
葛洪是晋代大医,因其在医学和炼丹之上造诣极深,向来为时人和后世所重。可是,这种法子未免太凶险了。
迎着质疑,李云从剑眉一轩,道:“被疯狗咬伤,病人会痛苦万端,受不得半点剌激——光、声、水——都会使之全身抽搐、咽喉痉挛,甚至在数个时辰内致人死亡,几乎是无药可救。葛老能想出以‘以毒攻毒’之法,用疯狗的脑髓涂在创口上,实为不易。”
“那也不妥!”一位姓王的侍御师瞪住李云洲,“用在一般人的身上,倒也罢了。这可是至尊!”
李云洲冲他翻了个白眼:“王侍御师是吧?我会告诉你,我已验证此法有效了么?”
此言一出,众皆瞠目。
“我之所以今日前来,是因我留在尚家坞堡,作为我军的策应。现下,至尊已收降河西国,我自然便回来了。明日,几位坞堡主,会来面见至尊!”
言及此,李云洲昂起头,扫视着众人,但他眼神却很空,似乎场上每个人都不入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