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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赋_任葭英【完结+番外】(76)

  司南坊,匡氏医馆。

  赵振走了进去,道明来意:“您是匡大夫吧?您可曾见过一个来求药材的人?”

  “南方荚蒾?”

  “正是!”

  “哎,刚才是有个人来求药,可这药材很是难得,我早就卖完了。”

  赵振略微失望,又问:“他人呢?”

  “他往左首去了。”

  赵振道谢后转身,脚步匆匆地回到马车旁。

  赵振一跃上马,把匡大夫所言转告拓跋月。

  车厢内,拓跋月叹了口气:“这味药确实难得。毕竟,南方是南方,北方是北方。须得南北通商,方才……”

  霍晴岚温和地打断她:“那便回平城,南北通商,什么草药都有。”

  也许是吧,但不好说。

  赵振垂目,问:“公主,现下去哪儿?”

  “就随便走走,看看姑臧城里的风光。”

  马车悠悠行进间,拓跋月轻轻掀起车帘一角,目光温柔地拂过街道两旁。

  街市之上,百姓熙来攘往,人数不减往昔,商贩们脸上挂着恬淡的笑容,从容地招揽着生意。

  拓跋月心中明了,魏军并未滋扰姑臧百姓,百姓生活依旧井然有序。

  此等平和之象,实乃大幸。她暗自思量。

  唯有如此,待姑臧顺利纳入大魏版图,成为又一座城郡之时,方能减少阻力,水到渠成。

  而河西之地其他郡县,见状亦能心安,更易归心大魏,共筑一统之局。

  突然,赵振的眸光停在前方一座小酒馆门口。

  门前,一抹熟悉的身影闪进了酒馆。

  他勒马停车,对拓跋月禀道:“公主,卑职好像看到李尚书了。”

  拓跋月撩开另一边的帘幕,顺着赵振的视线望去。

  “是他。”拓跋月道。

  视线所及之处,李云从长身玉立,正与掌柜说话。大抵是在要酒。

  一个人喝酒?喝闷酒?

  不知为何,不期而遇,比在任何场合都要来得惊心动魄。

  不觉间,拓跋月眼底泛出泪意。

  霍晴岚见她这副模样,心也被揪得生疼,道:“公主,不如你也去喝点小酒暖暖身子?”

  暖身,亦是暖心。

  拓跋月感她体贴入微,又知赵振与李云从关系甚密,不会往外说,便定下心来:“好,我去坐坐。”

  她不与赵振解释,他也无一句疑问,仿佛这是理所应当之事。

  下车后,霍晴岚把幂罗给拓跋月罩上,搀着她进了酒馆,对掌柜言说,要一间雅室。

  说着,又往坐在角落里正在喝闷酒的李云从那里瞟了一眼。

  李云从困惑地看过去,确认是霍晴岚,一时间惊喜难掩。

  逾时,见她二人已往雅间去了,李云从便提着酒瓶,缓步跟过去。

  掌柜瞥了瞥,见霍晴岚回头冲李云从微笑,便知他们是相熟的,也没有过问。

  雅室内,清酒小菜已备好。

  日光斜斜打来,映着两人静默的脸庞。

  霍晴岚轻轻合上木门,守在门外。

  一时间,外界的喧嚣被隔绝,只留一室静谧。

  拓拔月垂着眼帘,睫毛如扇,在眼睑下投下一弧淡影。

  静默间,她手指轻轻摩挲着耳杯,却未曾沾唇。

  李云从坐在对面,目光深沉,手中紧握着酒瓶,自顾自往杯里添酒。

  两人相对而坐,但他还是在喝闷酒。

  她顿了顿,也学他那样,一杯一杯地斟,一口一口地喝。

  恍惚间,忽觉几分畅意。

  终于,李云从打破了沉默,声音略带沙哑:“你跟我跟到这里,不想说点什么吗?”

  眼神复杂难言,似是疑惑,又似期待,还有一丝隐忍的痛楚。

  拓跋月终于抬起眼帘,眸色痴然:“我只是想……能私下里看看你,看看就好。”

  语声轻柔,如春风拂过湖面,却带着些縠纹。

  李云从捕捉到这一丝颤动,唇角苦笑更甚。

  手中酒瓶微微晃动,酒液洒落,滴在衣襟上,他也浑然不觉。

  忽而,想起昨日的密谈。

  “朕知道你心里苦,但你要以大局为重,再忍耐一时,必会如你所愿迎娶公主。”

  呵!大局,大局,又是大局!

  霎时间,李云从只觉皇帝那话,似巨石一般压在心头。

  倏尔,李云从望向拓拔月,但见她眼中湿漉漉的,便扭过头去不看。

  可愈是如此,心却更似被什么蛰了,淋淋漓漓地淌出一摊血水。

  “你知道么?对我来说,你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半晌,李云从鼓起勇气看她。

  四下再无旁人,她只是她,他也只是他。

  触到他炽热的目光,拓拔月眼底一热,微微闪避。他却再难遏制,猛然起身。

  思念如汹涌潮水,把他冲到她跟前。

  蓦地,他低下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仿佛要将她模样镌刻在心底。

  旋后,他轻轻捧起她脸颊,温热的指腹一径摩挲到她唇边,惊起她一霎时的战栗。

  他缓缓靠近,鼻息间满是她糅合了酒气的脂香,不由心醉神驰。

  拓拔月身子都似软了半边,心下狂跳不已,轻轻阖上眼,但又微微转开头,似在期待什么,又在抗拒什么。

  便在此刻,李云从骤然清醒过来,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只把额头贴在她额上轻轻抵了抵。

  而后,他双臂紧紧环抱着她,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生命里。

  第105章 同路人,枕边人

  倏尔,有什么湿滑的液体,凉凉地浸入他脖颈。

  他微微转目,见她脸上竟淌下两行泪来。

  下意识的,他想去擦拭。但却在探手之时又缩了回去。

  “阿月,”李云从在她耳畔低语,“想哭就哭吧,只准哭这一次。”

  “以后呢?”她闭上眼,只觉满腔凄楚,都化作了泪。

  “以后?”

  “我,其实我,我梦到过你。”

  “我知道。”他揉了揉她的额发,“我听到了。”

  “听到了?”

  “那个人,不是说他听到你在梦中唤我么?”

  “不是那次。”

  “那是哪次?是我夜宿德音殿那日?”

  “不是……是……”

  拓跋月咬住唇,心里猛地一跳。

  她想说的是,他骑马杀到德音殿外,扶她上马的那个梦。

  在梦里,她哭着,也笑着,说她好想他。可那又如何?

  马儿才驰出一里地,她便哭闹着要回去,说她放不下女儿上元。

  现下,梦境似乎成真了,他护着她在德音殿的最后一程,亲自送她上马车。可是,她与他依然不是同路人……

  她不敢再说下去。

  “这还不简单,一刀下去的事儿,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一点都不冤。”

  “我说,他必须死。”

  她还记得,李云从说这番话时,眼里闪过难以言喻的癫狂。

  不能说!

  他一直想要她,若他知道,她也执着于此,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

  她久久不语,他的心更像是被千斤巨石压住,每一次跳动都伴着剧烈的疼痛,让他艰于呼吸。

  不是说,君无戏言么?

  到头来,她却依然是棋子,她的幸福与自由,在权力的游戏中渺小如斯。甚至于,为了救他,连他也不得不深陷其中。

  念及此,李云从怆然一笑:“我本不想与你说,只是,我怕日后不好相见。”

  听得她低低应声,他便幽幽然说起来。

  “我跟你说过,我是影卫的副统领。可还记得?”

  “嗯。”

  当然记得,他夜宿德音殿的头一夜,他附在她耳边说,为了迎她归来,他暗地里做了皇帝的影卫副统领。

  万万想不到,为了护她这颗棋子,他竟也以身入局!

  “至尊现下也不知道,我私自离开统万被抓到他跟前,都在我的计划里。我是故意让赵振来抓我的。”

  拓拔月只微微一诧,便明白过来:“因为,至尊的影卫无所不能,你迟早也会被发现的,是么?”

  “是啊,与其被发现,被惩治,不如主动暴露行藏。至尊平生只忌讳臣子对他不忠,而我从无不忠之心。”

  “你……你这是何必?太冒险了,万一他……”

  “你做的事不冒险么?”李云从轻笑起来,忽而现出一丝得色,“我若不以身犯险,如何能把我阿奴和我赵兄弟塞进去!”

  也许,在他看来,他们是整个平城里,最能替他护住她的人吧!

  事实却也是如此。拓跋月哪能不领情!

  只是……

  “你不后悔么?一日入影卫,只恐怕终生无法摆脱!”拓跋月从他怀中挣开,定定地望住他,“况说,影卫的名声也不好,有些人为为了邀功构陷良臣。”

  摇晃间,一只酒杯跌落在地,残屑乱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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