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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赋_任葭英【完结+番外】(79)

  他站起身来,在厅内来回踱步,稍后又猛地顿住,自嘲一笑:“可惜了,朕本以为沮渠牧犍会如获至宝,把大夏龙雀铸造出来,便可坐收渔翁之利,捡个现成的宝!”

  崔浩忙应道:“倒也无妨。吐谷浑长于铸造,我们可从吐谷浑入手。公主殿下与拾寅有所往来,或许可与之商谈一二。”

  “你们倒都挺看重公主的,昨夜,永昌王还跟朕说,让阿月去执掌金玉肆。”

  此事崔浩并不知情,不禁微微一讶。

  拓跋焘深深凝望崔浩一眼,见对方目光坦荡,方才收了警心。

  “朕以为,可。朕这个阿妹,不是寻常女子。若是男儿,朕必让她辅佐朝政。”

  一番话,听得李云从心中暗喜,但他不敢表露分毫,只继续往下禀奏:“至尊,沮渠无讳逃到晋昌后,又转到敦煌去投奔堂弟。”

  “哦?你怎么看?”

  “臣记得,至尊说过,敦煌有一座汉代的胡人古墓,里面珍宝无数。”

  “嗯,这是公主跟朕说的,难道说……”拓跋焘沉吟道,“沮渠无讳一开始便想去敦煌,中途去晋昌只是障眼法?”

  崔浩忖了忖,道:“至尊,臣大概能猜到密诏中所言之事了。”

  其实,三人都猜到了。

  拓跋焘目色一厉:“那厮带着密诏携宝而出,又去敦煌寻宝,自然是想凭此东山再起,再造一个凉国。呵!好大的胆子!”

  “至尊勿忧。现下,酒泉、武威、张掖等地都已为我军所据,攻下敦煌指日可待!”李云从道。

  拓跋焘颔首,道:“说到酒泉,李敬芳是不是押过来了?”

  “这两日便到了。”

  “届时,先问问公主,当如何处置。”

  向公主投毒之人,一是李敬芳,二是沮渠那敏。

  沮渠那敏已死,这李敬芳么,就由拓跋月处置,顺便也可窥她为人。

  说起拓跋月,拓跋焘想起一事:“公主昨日并未见到玄处先生,她跟朕说,今日还要再去。这光景,她应该已动身了。”

  转目看李云从:“朕不放心,你跟去看看。”

  陆沉观中,刘昞与拓拔月对坐于静室。阴兴、索敞则恭候在旁。

  拓拔月道:“晚辈唯恐开罪了先生,看来阿月还是小人之心了。”

  原来,刘昞确实感染风寒,今日身子才好了些。

  当然,拓拔月也清楚,纵无此事,刘昞只怕也要寻别的法子来躲避征召。

  二人叙了一时话,拓拔月渐渐明白刘昞的心思。

  李凉,沮渠凉。李暠、李歆、沮渠蒙逊、沮渠牧犍。历仕两朝,连奉四君,加之年迈体弱,一番思亲念乡之意,已沉沉地坠在心头。

  故此,刘昞虽知拓跋兄妹俩心意至诚,亦婉拒了她的请求。

  强人所难,终会闹得两厢不悦。拓跋明月于此也不执著。

  饮了陆沉观的好茶,她微微叹了口气,道:“昔日,玄处先生曾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不知老之将至,孔圣称焉’。阿月一直记得这话。只可惜,日后想要闻听先生的‘道’,也很难再找到机会了。”

  刘昞听她说得诚笃,心底亦觉温暖,遂捋着白须,笑应道:“公主过誉了。老夫实非得道之人,白享了这声名。不过,倘说老夫的学问道德,有何可称之处,也不会中断于斯。”

  “先生的意思是……”

  “公主,”刘昞缓然起身,眸光凝远,意味深长道,“你要老朽去的那条路,实在太远了,我是走不动了;但我那些弟子们,还很年轻,想来,昆仑南海,才是他们的归处。呵!振翅之鲲鹏,焉能陪一残朽老儿,荒度余生!”

  话语间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拓跋明月拜辞之前,刘昞又将他往日珍藏的卷轴取出,嘱她呈送于魏主。

  而后,他眷眷不舍地看它一眼,道:“公主请善自珍重。老朽的那些弟子,还有赖你照拂一二。”

  第109章 希望您能善待河西士族

  半个时辰后,拓跋月回到四合馆,把玄处先生刘昞所书的卷轴交给拓跋焘。

  “……思留侯之神遇,振高浪以荡秽;想孔明于草庐,运玄筹之罔滞。洪操槃而慷慨,起三军以激锐。咏群豪之高轨,嘉关张之飘杰,誓报曹而归刘,何义勇之超出!据断桥而横矛,亦雄姿之壮发。辉辉南珍,英英周鲁,挺奇荆吴,昭文烈武,建策乌林,龙骧江浦。摧堂堂之劲阵,郁风翔而云举,绍樊韩之远踪,侔徽猷于召武,非刘孙之鸿度,孰能臻兹大祜!信乾坤之相成,庶物希风而润雨……”

  千余字的《述志赋》看得拓跋焘有些头大,他冷冷一笑,问:“这便是武昭王李暠所写的《述志赋》?刘昞意思是说,朕不如他的阿干、他的旧主李暠咯?”

  “至尊,玄处先生断无此意,”拓跋月忙解释道,“他毕竟年岁大了,不想背井离乡。”

  “依朕说,那些文人皇帝,就没人能把国家治好的!哪有既当皇帝又当文人的道理!”

  拓跋焘所言未免有些以偏概全,但拓跋月不便与他争辩。

  念起刘昞的嘱托,她只解释道:“至尊,你且看第五节,说的是什么意思?”

  “思留侯之神遇,振高浪以荡秽;想孔明于草庐,运玄筹之罔滞……”拓跋焘依言念了一遍,疑道,“这是说,思贤若渴吧?”

  “正是。阿月猜想,玄处先生是想说,他希望您能善待河西士族。”

  想明白此节,拓跋焘心底顿生感佩之意,便释然一笑,道:“这个不消他说,朕自然省得。只是,刘昞拒朕于外,朕这面子可有点下不来啊。”

  眉间一凝,霎时间计上心来,拓跋月笑道:“阿月有一个法子!”

  “说来听听。”

  “至尊可下一道征贤令。这措辞,应以当年征召河东士子的诏书为参照,不过,对于已界古稀之龄的老人,则听其去留,以免其征尘辛苦,背井离乡。”

  神麚四年(1),借由击败刘宋之势,拓跋焘下诏,征聘关东名士入朝为官,范阳卢氏、博陵崔氏、赵郡李氏等世家大族皆在征召之列。名士高允也在此列,其后写了一篇《征士颂》来追颂此盛事。

  拓跋焘眸光轻轻掠过拓跋月,微微颔首,赞许之情溢于言表:“此计甚妙。如此安排,朕之威严未有丝毫减损,反倒显得大度豁达。确是两全其美之策。”

  “此外,既然玄处先生抬出了《述志赋》,至尊也可拿来文章。”

  说至此,拓跋月忽然想起,自己前几日练字时,正巧抄录了《述志赋》。这些日子,她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最能为皇帝效力的,莫过于说服刘昞。

  现下看来,果真派上了用场。这一卷《述志赋》,拓跋月几乎能全文背出,故此,刘昞话中之深意,她也是一望便知。

  “怎么做文章?”

  “手书第五节,而后张贴于城墙之上。”

  无非是想借此表达皇帝“思贤若渴”之心。拓跋焘立马想到她的用意。

  对此,拓跋焘本应称许,但一听说要手书,便皱眉道:“朕的字,算不得顶好。贴出去,那不是让河西士族看朕的笑话?”

  “以前,阿月伴随安乐公主读书时,曾听至尊说,刘穆之曾劝刘宋皇帝写大字。”

  南北之世,北方为拓跋氏所据说,南方则归刘氏所有,国号为“宋”。刘裕,是刘宋的开国之

  君。

  “哎,对,对……朕明白了。”拓跋焘恍然大悟,抚掌大笑,“这法子绝妙!”

  因着寒门出身,而后又忙于征战运筹,刘裕的学识书写都难以入流,时常遭致士大夫的讥弄耻笑。

  刘穆之曾进言:“此虽小事,然宣布四远,愿公小复留意。”

  眼见刘裕不听,刘穆之又给他想了个简单的“遮丑”之法:片纸上只写七八大字,如此既可藏拙于外,又可以势压人。

  拓跋焘依言而行,百来字写下来,满意地笑道:“写这么大就行了,朕又不是那个卖草鞋的,全无文化修养。”

  拓跋月莞尔:“至尊的字气魄极大!”

  当晚,大魏皇帝颁下了思贤征士的诏令。

  与此同时,由拓跋焘亲手誊写的《述志赋》第五节,也被张贴在姑臧城的青阳门外。

  古来,皇帝亲书至为稀罕,很快便引来驻足细视的百姓士人。

  城门的守卒并不识得几个字,但却觉得它们写得大逾常字,非比寻常,似欲破纸而出,掳人心魄。

  次日清晨,沮渠牧犍的心境莫名地被一层阴霾笼罩,烦闷如潮水般涌来,难以平息。

  他索性披衣下床,步入院中,借着晨曦微光,缓缓打起拳来。蒋恕、蒋立面面相觑,又不好多劝。

  正当沮渠牧犍打得酣畅之时,忽然间想起被李云从击中的屈辱。

  胸口早就不痛了,但心情却更加阴郁,如乌云蔽日。

  一时间,心里愤懑难平,不禁一拳轰向了近处的一棵老树。伴随着沉闷声响,老树微微震颤,秋叶簌簌而下,洒他一头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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