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际,宗爱匆匆而至,一脸肃穆。
“大王,李敬芳已被解送至平城,至尊请您即刻前往相见。”
沮渠牧犍闻言,心中一惊,随即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强作镇定,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孤……便不去了吧。一切,但凭至尊裁决。”
“至尊说,让大王去一趟!”宗爱淡淡扫他一眼,虽口称大王,但却没几分敬意。
沮渠牧犍只得嗟吁一声:“好吧!孤去换套衣服。”
他黯然转身,缓缓踱进室内。
前几日,他已向拓跋焘透露了李敬芳在酒泉的藏身密处,此时不禁心下恻然。
抚今追昔,他自知对不住李敬爱,而李敬芳与之有几分相似,他也发自肺腑想护住她。只是,时过境迁,连至亲阿姊都无法保全,哪里还顾得上李敬芳。
往日,她与阿姊一起毒害公主,早就自绝了活路。
沮渠牧犍狠下来,暗道:孤并不喜欢她,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她。但如今,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那个秘密她已经告诉我了。
如此一想,心绪渐渐平复,只是那份无奈与悲凉,却如同院中晨露,愈积愈重,难以挥去。
(1)公元431年,公主和亲前六年。
第110章 我报复你,不应该么?
杂物房中,尘埃在微弱的光线中翩然起舞,似连空气都透着绝望的气息。
李敬芳一脸尘垢,脏兮兮地蜷在地上。她已被关在这房中一夜了。
“快出来!”仆役粗暴地拍门。
随后,那仆役开了锁,把她从地上拽出来。
跟着仆役往前走,李敬芳的脚步在空荡走廊上回响,身子摇摇晃晃,像是一道游魂。
庭院中,枯叶簌簌而飞,现出一股肃杀之气,看得李敬芳枯槁般的心,亦是一凛。
“过来了?”
忽然间,不远处拓跋月的声音,幽然而至。
李敬芳停下脚步,踟蹰不前。
逃离姑臧宫城,现下她应该容光焕发,与往日截然有别吧。
而她……
不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狼狈至极,身上还有一股久未沐栉的汗馊味。
之前也从未恐惧过。本来她做的就是刀尖舔血的事,不可能有什么好结局。
可在这顷刻间,她忽然想跑。
她,不能在那人面前暴露她的丑陋。一点都不能。
她咬住舌头,狠了心要咬下去。
便在这时,仆役发现她的异常,忙掐住她下颌,厉声喝问:“你想作甚!”
下一瞬,拓跋月的声音传来:“先带武清公主去沐浴更衣。”
李敬芳怔住了。
“武清公主”是她未出阁前的公主封号,很久没人这么叫过自己了。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心中涌出一股热意,说不清道不明。
仆役得令,便把李敬芳往右边一领:“走吧,武清公主。”
这人态度虽前倨后恭,但李敬芳乍听仆役这么称呼她,也不禁有了活色。
沐浴之后,李敬芳不着片缕,立在送来的新衣面前。
绸缎光滑,纹织精密,还是她最喜的胭脂红。
着上新衣后,李敬芳见那梳妆用具摆得齐整,便坐在了妆台前。
铜镜泛着冷光,映出她玲珑又苍白的脸庞,还是不够美。
她忙冲着铜镜笑了笑,道:“阿妹,阿姊一会儿便来寻你。”
胭脂水粉,香气袭人,却掩不了倏然必至的死亡阴影。
她岂能不知,这些看似体面的准备,不过是那个女人予她的最后尊严。
可她会心怀感激?不会。
打扮停当,李敬芳从旧衣的夹缝中取出一物,毫不犹豫塞进嘴里,咽了下去。
而后,她再次抿着鲜艳的红唇,似要将所有的愤怒与不甘,都封缄在这抹妖娆之中。
妆容足够精致,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她像是战场上的陷阱,美丽又危险。
片刻后,李敬芳打开房门,示意仆役可以带自己离开了。
这人看了她一眼,又看一眼,眼神直勾勾的毫不掩饰。
李敬芳终于展颜一笑。她知道,她还是那个艳光四射,美得能让所有男人忘记立场的女人。
但见,仆役脸上换了谄媚笑意,伸出一只胳膊:“武清公主,让奴来扶您吧。”
李敬芳微微点头:“有劳。”
又是一道长廊。
她莲步轻移,所以感官都被突然放大。她能听见这人的心砰砰直跳,呼吸急促。
忽然,李敬芳顿住,媚眼如丝:“你喜欢我?”
她向他笑了笑。
仆役不敢与她逼视,马上低下头:“奴不敢。”
“不敢,还是不想?”她抬脚勾了勾他的脚。
这人扑通一声跪下,气喘吁吁:“公主,奴……奴……救救奴……”
他整个脸红起来,色如重枣。
李敬芳顿然觉得他有几分可爱。再一细看,这人其实长得还不赖,至少比沮渠牧犍好看。
于是,李敬芳指了指旁边一间半开着门的房间,娇声道:“来呀!”
仆役初时一愣,待见她向自己投来一抹妩媚浅笑,心里像是被猫爪挠过一般,痒痒的难以自抑。
他咬住唇,但这麻酥酥的一点痒,却不受控地发散到四肢百骸。
“来!”她又轻笑一声。
死就死!
这仆役把心一横,猛地起身,一把将李敬芳打横抱起,直奔房内。
周遭一切,都被浑然抛却。
那一厢,拓跋月等候在一个静室,久不待李敬芳至,忽而有了几分倦意,微撑着头,眯了会儿眼。
霍晴岚、阿澄对望一眼,霍晴岚低声道:“你守在这儿,我去看看。”
少时,阿澄红着一张脸,把仆役和李敬芳引过来。
拓跋月刚刚醒来,便略略坐正,打量着李敬芳。
霍晴岚瞄了瞄李敬芳,见她一脸红潮,又见那仆役精神萎靡,顿然明白了几分。
但他们竟如此大胆!岂有此理!
于是,霍晴岚朝那仆役瞪过去:“滚出去!”
仆役仓皇跑出去。
李敬芳不禁掩唇笑起来:“还挺凶的,跟你主君学的?”
她又用手扇了扇风,乜斜着眼媚笑道:“哎呀,你们这些人啊!我都要死了,死前还不让我快活快活?”
霍晴岚语声冰冷
,直接顶回去:“这里没有男人,收起你这一套做派。”
闻言,李敬芳挺起胸/脯,微微走动两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锋利的刀刃上。
“武清公主,好久不见了。”拓跋月骤然开口。
“多谢。”李敬芳笑道。
“谢我什么?”
“这十余年来,他们叫我‘世子妃’,后来我男人死了,又叫我‘李夫人’,”李敬芳粲然一笑,看向拓跋月,“但只有你,称我一声‘武清公主’。”
“你本来就是公主。”拓跋月正色道,仿佛她这么唤对方,是理所应当之事。
李敬芳眸光变得迷离,迷离中又含着几许痛楚:“所以,我要谢谢你。你知道么?未出阁之前,我也有我喜欢的人,那是一个年轻将领。我本来以为我会嫁给他,可是,一夕之间,我的国家没有了,他死了,死在沮渠氏的马蹄下……
“我被抢走了,他们都说我运气好,凭着美貌做了沮渠家的世子妃,日子一久,我似乎也被麻痹了,觉得……做世子妃也不比公主差,可是我男人死了,我又成了李夫人……呵呵……
“你们都觉得我放荡,对么?可是,我回不了我的家国,我阿妹又死了,深闺寂寞,你让我做什么好呢?不玩弄男人,又有别的什么事可做?”
“正因无事可做,”拓跋月打断她的话,“所以你就变着法子害我,是么?”
闻言,李敬芳的眼神蓦地变得锋锐,笑容里藏着无尽寒意:“你害死了我阿妹,我报复你,不应该么?”
“大王求亲,我不知情;远嫁河西,亦非我所愿;”拓跋月心下生寒,语声也冷冽起来,“大王休掉你阿妹,更非受我指使;来到河西之后,我待寡嫂也礼数周全。我且问你,我又何错之有?”
顿了顿,拓跋月心中升起一股怒气:“同是被逼迫,你为何要欺我害我!”
听至此,李敬芳蔑然一笑,似乎完全不认同。
见状,拓跋月叹了口气,语声一厉:“武清公主,你是辨不清是非吗?还是……你根本不想去分辨!”
第111章 正朔
终于,在拓拔月的逼视下,李敬芳缓缓开口:“随你怎么说,你赢了,所以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下一瞬,她目光落在拓拔月腿上:“让我猜猜你擒我来是要作甚?是想杀我吗?”
拓拔月已被李敬芳气到,备好的话一句也不想说,只抬首轻哼一声。
旋后,李敬芳眯起眼盯住拓拔月,似要洞穿她的骄傲与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