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然,赫连昌清醒过来,向彼方看过去。
而后,他遽然收回目光,心里已有了一个计较。
(1)公元430年。
(2)原话是,“此亦大不臧,咄咄天道,复何言哉!”
第118章 尔之砒霜,或是吕氏之石蜜
回到武威公主府,已是黄昏时分。
踏入府门后,拓跋月示意沮渠牧犍,随她进入望舒阁。
先说了几句闲话,而后,拓跋月问沮渠牧犍,以前昙无嗔法师可曾留下一些生子秘方。
万未想到,是为此事。
“我帮人问的。烦劳大王回想一下。”
帮人问的?沮渠牧犍眉头皱起。旋后,他心念一转,忽而有了喜色。
莫不是,拓跋月想为他生个男嗣?对!今日,几位公主在太后宫中赴宴,必是说了些悄悄话。
也许,那太后还给拓跋月说,既然要与驸马继续做夫妻,还是要给他留个后。
念及此,沮渠牧犍面上喜色更甚。
如此一来,他在平城的安危,便多了一重保障。
今日,皇帝跟他说,世子沮渠封坛,已被安置到相州去做官了,因公务繁忙,沮渠封坛暂时未归。
沮渠牧犍如何不知,皇帝是把沮渠封坛押为人质,但他不敢怒,亦不敢言。
这些时日,公主一直待他不咸不淡,从不肯让他亲近。
现下,她忽然转了心念,怕是羞于开口,才故意托词于旁人吧?
必是如此!
沮渠牧犍胸中一热。
目光凝着拓跋月,好似看到了曾经鸳梦成双的时光,他心底不禁泛起一阵涟漪。
“是有这事儿,”沮渠牧犍笑答,缓缓说道,“法师曾留下过一些关于生子的秘方,我回房中去写吧?”
说着,沮渠牧犍快步回到自己房中。
逾时,他已在绢帛上写好方子。
墨香扑鼻,字很好看,观之如鸾飘凤泊。
“你们在房里等着,孤去去就来。”他对蒋恕、蒋立吩咐道。
沮渠牧犍忙不迭走出房门,倏然顿住脚步。
与其拿一道方子给她,何不如给她个惊喜?亲自把药煎好,送到她跟前去!
想来,拓跋月多少会有些感动。若果如此,或许今晚他便能重温鸳梦。
这般想来,沮渠牧犍脚步轻快,穿过一道宫廊,径直来到公主府的药房门外。
正要推门而入,忽然听得有一男一女在里面说话,沮渠牧犍便止了步,伫在门外偷觑。
哦,不是一男一女。准确说,里面二人是宫女丰儿,和内侍钱力。
这两人,以前随公主出嫁,而今又回到平城的武威公主府。
门缝里,昏黄的烛光摇曳,映出两张交头接耳的脸庞。
丰儿,曾负责煎药的宫女,此刻正压低声音对一旁的内侍钱力比划着什么。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空气,似乎划去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你怎么这么粗心?那个方剂,就是公主之前堕胎
用的,必须赶紧处理了,烧个干净。”
丰儿声音虽轻,却咬字清晰,传到沮渠牧犍的耳中,字字如刀。
闻言,钱力脸上闪过一丝愕然,随即压低嗓音,带着几分不解:“公主为何要这么做?那可是她的骨肉啊!”
丰儿冷笑一声,眼神中满是冷漠:“你傻吗?公主和驸马之间的感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形同陌路,何必再让一个孩子来这世上受苦?公主是在为自己,也是为孩子好。”
钱力叹了口气,喃喃低语:“公主真可怜。像你吧,年龄大一点,熬够了年头,说不定还能被放出宫去,寻个自由身。可公主呢,一辈子都被困在牢笼里,走都走不出。”
“谁说的,公主这不是在想法子么?总有一日……”
丰儿没继续说下去。
少时,她一边烧着药方,一边叹息:“公主良善,凡事皆愿一肩挑起,独自承受。”
话语间,半是怜悯半是崇仰。
门外,沮渠牧犍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恍惚间,他的心已被扎得千疮百孔,不比这身体的痛楚更深入骨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是在他献城之前么?她到底意欲何为?
是想把胎儿流掉,而后方便与人幽会么?
蓦地,沮渠牧犍想起一事。就在四合馆中,他求见公主而不得,而李云从却能出入其中,他还用拳法,打得自己胸口疼痛多日!
是了,拓跋月那个贱人,流掉孩子,为的就是与野男人幽会!
药房中传出走动的声音,沮渠牧犍急忙闪避,隐在房外的假山后。
回到房中,沮渠牧犍神魂若失,呆坐良久,连攒起拳头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
蒋恕、蒋立不知他遭遇了何事,只一味干着急。
猛地,沮渠牧犍怒吼一声。
心情犹如被狂风卷起的尘土,灰扑扑,又躁动不安。
看着案几上那张方剂,沮渠牧犍心中涌动着一股恶念。
改一味药,得到方子的人,便不会如愿以偿。
但他方才起身,又坐了下来。
这方子,恐怕还真不是拓跋月要的。他犯不着,在这上面做文章。
再说,以李云洲的本事,不至于看不出问题。
罢了!
说起这个李云洲。呵!
怪说不得,这小子消失了一段时日,原来是去给尚坞主治病了。
借此机会,李云洲还说服所有坞堡主,不要助朝廷抵抗魏军。
“贼子!”沮渠牧犍愤然。
刚骂完这句,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随后,阿澄叩门而入,问他是否已写好方剂。
沮渠牧犍心中一紧,沉默片刻,还是把写着方剂的绢帛递给了阿澄,道:“写好了,你交过去吧。”
阿澄接过绢帛,道:“公主还说,让您过湛露阁一趟,她有一个惊喜要给您。”
惊喜?沮渠牧犍意兴阑珊。
身后跟着蒋恕、蒋立,沮渠牧犍慢吞吞走到湛露阁去。
“湛露”一名,出自《诗三百》,抒写贵族们饮宴之趣。以此为名,来作会客之所的名称,算是极为恰切。
只不知,公主要让自己见什么人?
甫一走进湛露阁,一个窈窕女子便起身行礼:“大王。”
沮渠牧犍定睛一看,顿时怔住了。
这是……吕柔?
遣出宫门,一别两年。现下,她出现在此处,却是为何?
细看之下,曾经温婉如水的女子,而今却现出一些憔悴之色,眼神也沧桑许多。
但不得不承认,她还是有几分美貌的。
他自嘲地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太久不近/女/色。
冷静下来后,沮渠牧犍朝吕柔摆摆手,示意她免礼,旋后看向拓跋月。
但拓跋月显然不打算多解释,只淡淡地开口:“至尊怕大王在平城住得不惯,便把吕夫人接过来了,以后便由她伺候你吧。”
话音刚落,沮渠牧犍便明白拓跋月的用意了。
说什么“至尊”,明明就是她不想与他共处,才把吕柔推了过来。
简直是狐假虎威!
想起之前偷听来的话,沮渠牧犍心中像是烧着一团火,一拱一拱地要迸发出来。
眼神却凌厉而冰冷。
但也只是一瞬,沮渠牧犍的眼神,却变得惶恐而温和。
“我本不敢纳之,但若推拒,又显得不知趣了,”他微微躬身,朝向那个嫌他脏的女人,“如此,便却之不恭了。烦请公主替我谢过至尊盛意。”
当晚,听宫人传回消息,沮渠牧犍所住的秋爽阁中,彻夜燃灯,通宵达旦。
拓跋月松了口气,倏尔又生出一分愧怍之意。
霍晴岚看出这一点,遂宽慰道:“公主,尔之砒霜,或是吕氏之石蜜。”
听得这话,拓跋月方才释然。
第119章 随那位好心人去六疾馆
“快走——快走——”
坊间,小吏不耐烦地驱赶一个乞儿。
那乞儿脸上脏兮兮的,身上穿着缀满补丁的褐衣,看起来形容枯槁。
“且慢——”
见此情状,刚撩起马车车帘的拓跋月,急声喝止。
在公主府中又修整了一日,拓跋月有些坐不住。
不知皇帝是忘了,还是心有顾虑,并未降下让拓跋月掌管金玉肆的圣旨。
拓跋月心中有些不安,待在府中左右无事,便换上了普通贵女的服色,乘车而出,亲自来金玉肆查看一番。
公主家令霍晴岚、贴身侍女阿澄,与她一道踏出府邸,皆轻装简行。
金玉肆的掌柜,如何做生意,盈利几何,是否欺行霸市……
这些都是拓跋月急于了解的。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距离金玉肆不远外。
未想,一阵微风拂过,撩起车帘,第一眼见到金玉肆的楼阁和招牌,第二眼便见着小吏驱赶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