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初他跟毛招娣能成,除了因为家里的母亲担心他在部队怕出事没了后代以外,想让他赶紧结婚生子留一个根的原因,还想的是毛招娣是他们几个村里远近闻名的会读书的人。会读书又长得清秀的高中生配他这一个军人,确实不错。
只可惜,后来这样一个有文化清秀的高中生在农村的生活里,终究变成了一个悯然众人的普通妇女。
吴大强在心里感慨完,面上的表情又变得狠厉起来,侧过头去,对旁边的人交代:“你盯准一点,等下再去给村里大队打一个电话交代一下。”说完,便低下头将手里的信折了一折放进了口袋里。
那人忙不迭得应下。
这个路口,终究是人多口杂不是一个能说话的地方。吴大强尽管还有很多想交代的事情,但是最终也没再说什么。
三个人在岔路口分了方向。
吴大强去了家属院,刚打开家属院的大门,就听到厨房哗啦啦的流水声。
这个声音让吴大强顿了一下。这个家属楼分给他之后,只有在毛招娣在的时候,厨房里传出来过这样的声音。后来毛招娣离开之后,金珠过来,她不会做菜,基本上就没有去过厨房…
“回来了,过来吃梨。”突然,金珠娇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金珠端着一个红双喜盘子,里面是切成块的梨。
“你怎么过来了?”吴大强顿了一顿,抬起手把军服最上面的扣子解开了,然后走上前,接过盘子之后随口问她。
“我哥的朋友昨天托人捎来了一些梨,我昨天尝了一个,超级甜,就想着给你送两个人,让你尝尝。”金珠笑着说。
梨,这种东西,无论是前几年粮食短缺的时候,还是后面几年严打的时候,都是一个珍贵无比的稀罕物。也就是改开以后,包干到户这些政策出来以后,一些地区因地制宜改种果树之后,梨子的供应才逐渐提了上来。
所以,这些捎来的梨价值也可见一斑。
吴大强心里稍微有些复杂,捏了一小块儿梨放在嘴里尝了一口,甜味瞬间充满整个口腔。
“甜!”他说,说着又捏了一块,然后一边端盘子养客厅走,一边问,“小妹还没回来?”
“她…”听到这个问题,瞬间,金珠的表情变得很奇怪,蹙了一下眉反问他,“你不知道她去找人了?”
找人?
吴大强手一松,装着洗净梨块的盘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金珠皱眉,走过去看着掉了一地的梨块儿,对他说:“这些梨很贵,一个得好些钱,你怎么不拿稳一点。”
她的指责在吴大强听来,全都屏蔽了,他的满心满脑只有刚才听到的那句话,他突然冲上前,抓住金珠的胳膊问她:“找人?!你怎么不拦住她?”
“我拦她干什么?”金珠对于他提问的这个问题显得意外,不赞同地说,“她满心只有前面的毛大姐,我怎么对她好她都不接受,我干什么还要阻拦她找她喜欢的姐姐。吴大强,你难道不觉得你这脾气对我发有点过分吗?”
“她才九岁!”吴大强强调。
金珠呵呵一笑,讽刺地看着他:“我看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她要把毛大姐找回来,你心虚吧?”
吴大强的表情很难看,他皱眉看着金珠:”你…”
“真是恶心,我金珠千挑万选最后竟然选了个你这种恶心人的玩意儿。”金珠冷声道,眼神直直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要不是已经提交了结婚报告,我非得把这件事好好跟部队的领导说一说。”
“你以为你又很好了?金珠?”吴大强面上满脸不屑,“勾搭我的时候,被贺祺把脸面往地上踩,后面又狼狈地找我踩他,这样是个好人?还是我跟你暗示了一下毛招娣对我有点想法,你就趾高气扬地出面把人赶走了,这样算个好人?”
金珠嗤笑,“我充其量只是不算个好人,你就是畜生了。而且本来我还想装着,现在既然说开了,那就直白一点。我跟你说,跟我结婚以后,我不回你们老家,我觉得丢人。”
“你——”吴大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凶狠。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
“吴营长,部队的方政委要求你去一趟办公室,他说有事找你。”
方政委是南京军/区主抓纪律作风的军队领导,现在他要来找吴大强问话,有什么意图很是清晰。
吴大强兜里还装着贺祺托人送来的那封信,心里头也有算计。既然毛招娣能托贺祺给他送信,那么给部队的纪律检查递一封投诉信当然也简单。
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外面的人已经是又敲了门,催了又催。
吴大强应了一声,急忙抓住眼前正怒目相视看着他的金珠,俯身在她耳边,对她说:“你知道的,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等会儿如果有人来问你话,你自己注意。”
闻言,金珠眸色一变,还准备再问问他具体的情况,就见吴大强整理了一下军装,走过去开了门,说:“走吧!”
……
贺祺没找到吴盼儿的人,这件事情自然要跟程以时说。
程以时知道以后,又找了个空,准备去百货商场旁边的米线摊儿跟毛招娣说一声。
结果,到了米线摊儿,人有一点傻眼了。
那个扑在毛招娣身上又哭又撒娇的人可不就是吴盼儿。
毛招娣之前只是做一些打杂的工作,现在已经能做米线,而且还能改进米线的配方配菜。
米线摊儿老板见她上手,就腾出了手,负责起来了打杂。
只不过现在因为做米线的人正被一个小丫头抱着哭,老板只能重新出了江湖,给人冲起来了米线。
这会儿见程以时来,忙着指了指那对抱在一起的人说:“小妹妹有福气了,招娣上午去驻地那边碰运气,结果正好两个人碰上。”
程以时听到这里,倒是觉得有一些哭笑不得。
小姑娘一个人从部队里面出来找人,结果就正好碰上要找的人,这绝对是哪些话本故事里面的情节了。
又过了一会儿,毛招娣也好,吴盼儿也好,心情都平复很多了。
毛招娣赶忙跟程以时挥了挥手,招呼她过来,并且在得知她是匆忙赶来没有吃饭的时候,连忙擦了擦眼泪起身要给她冲米线。
南城这边的米线,其实从质感上面来说,更像后面更普遍的一些米粉。
粗米线提前用温水泡软,水热下锅煮软,后面在料碗里放上调料香菜,放入烫好的米线,冲上热汤,滴上香油,再码一勺肉碎,味道好极了。
程以时把一碗香喷喷的米饭吃到肚子里,神情舒爽地伸了一把懒腰。
吃完米线,她这才准备说过来的正事。不过,在话题开始之后,她还看了吴盼儿一眼。
“没事。”毛招娣摇摇头,对她说,“盼儿刚才跟我说了,她也想知道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
既然当事人已经这么理解了,程以时又不是一个拖拖拉拉,十分纠结的人,三言两语就把贺祺找人还有贺祺传举报信的事情说了个清楚。
只有九岁的吴盼儿从头到尾听了下来,云里雾里。
但是,她却听懂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姐姐,我哥哥他要被砍头吗?”
“不砍头。”程以时被她逗笑了,接着又严肃看向毛招娣的方向说,“但是,因为他做错了事情,所以他要面对他的惩罚!”
第89章
其实在吴盼儿的记忆中, 她其实跟这个从小就出来当兵的哥哥并不熟。
她九年的记忆里,唯一熟悉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毛招娣。
毛招娣当时经人介绍, 嫁给了吴大强。因为没有到法定的结婚年龄, 又因为特殊的时期, 她进门既没有领结婚证,又没有操办大席。而她唯一一个稍微熟悉一点的丈夫,结婚第二天便匆匆忙忙回了部队,从此几乎很少见面。
一个“闲人”在婆家是难受的,也是难生存的, 所以当时整个家里人最无视的吴盼儿便成了毛招娣的责任。这一带, 就是好几年。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吴盼儿的印象中,似乎是她三岁的时候就有了干活的记忆。那时候她才三岁, 每天都要跟村里的其他人一样去山上背猪草、捡菌子、采蘑菇…
她的妈妈是最传统的农村妇女,结婚早又没有文化, 只被她的家庭养出了重男轻女以及满心小算计的心。
对她非打即骂, 一口一个“赔钱货”, 这是吴盼儿印象最深的对她妈妈的记忆。至于她的爸爸, 那更不必多说了…
“做错事情本来就要接受惩罚的。古人云, 勿以善小而不为, 勿以恶小而为之。做错事情是违背公序良俗的,必须要接受惩罚。”吴盼儿糯糯说。
听到她这样的回答, 程以时稍微有些惊讶, 不过更多的还是释怀。
惊讶是因为吴盼儿明明还小却有一个明确的三观, 释怀是因为从这样的行为看来, 毛招娣之前为了她而放弃维护自己的权利似乎并不是一件没有回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