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不假思索道:“在昨日申时,西市附近的巷口。”
“哪个巷口,说清楚。”
女官道:“折柳巷。”
“好,折柳巷口。售卖九树金花、说是我赠予的那个人,长什么模样?”
“他蒙着脸,不过从露在外面的眉眼看来,应该是挺俊俏的一位年少郎君,二十出头,穿着时兴的胡服,说话有江南口音。”
“看得、听得如此仔细,还了解了他手中这东西的来龙去脉,看来,你们在巷口交谈的时间不短?”
对答如流的女官终于迟疑了一下,然后才道:“约有……一刻时间吧,我了解来龙去脉后,看东西不错,便买下了。”
一直静立于旁的崔扶风,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立即便明白了千灯的用意。
他望着胸有成竹的她,轻出一口气,心口石头落地,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淡若不见的笑意。
第四十七章 反击
千灯点头,道:“说来挺巧的,长安巨富金家就有个木料仓库在折柳巷,为了帮我府中修缮房屋,昨日他家一直陆陆续续在巷中搬运东西,申时尚未运完。我想一个蒙着面的年轻胡服郎君与一个公主府女官在巷子口交谈许久,他们不可能看不到,那便让官府去找工人证实一下,是否真的有见到你和那位郎君吧!”
女官脸上顿时掠过慌乱之色,说道:“此等事情,我们自然……自然避着人的,工人们来的时候,我们就转到旁边另一条无人巷子去了。”
“哦?所以工人们过去时,你们躲了,他们没看到?”
“对,肯定没被看到……”
“当然不可能看到了。”千灯冷冷打断她的话,“因为金家根本没有仓库在折柳巷,我们府中修缮的材料也都是前些时日自行采购的!折柳巷里,当时并没有工人在,那么请问这位姑姑,你与那位郎君,又是如何因见到工人而躲避的?”
“是、是奴婢记错了,奴婢是在……”女官瞠目结舌,面色发青地拼命回忆西市附近路径,可仓促慌乱之际,一时哪能脱口而出,弥补自己的漏洞?
“记错?你适才不加思索脱口而出,分明是早已预设好说辞,意欲含血喷人!”千灯提高声音,狠狠反斥,“可见你在闭眼扯谎!昨日申时,你根本不在折柳巷,所谓的交谈交易、年轻郎君,全都是你信口编造!说,你是受了谁的指使,竟敢诬蔑朝廷县主?”
女官瑟瑟发抖,跪伏于地,不敢开口。
而千灯的目光抬起,在郜国公主那铁青的脸上定了一瞬,朝她扬了一扬唇角,随即在皇后面前叩首,朗声道:“昌化王府零陵县主,有要事禀报皇后殿下,请殿下容我开言。”
皇后不动声色捧着茶:“讲。”
“零陵举报郜国大长公主居心叵测,谋害忠良之后。她与杨槐江勾结,将此等品行不端之辈荐为昌化王府夫婿人选,并伺机偷取府中御赐之物,罗织污名,意图损害朝廷县主名节,请皇后殿下为我昌化王府作主!”
太子张了张口,落在萧浮玉与郜国公主身上目光微动,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崔夫人则不由睁大了眼,看看千灯又看看儿子,见他们都是气韵凛然从容不迫,一时只觉心口欣慰又自豪,涂了玫瑰口脂的唇角忍不住上扬。
“血口喷人!小贱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郜国大长公主勃然大怒,一拍面前几案,忿道,“我郜国大长公主是先皇长姊、当今圣人姑母,你是什么东西,值得本宫下手?!”
皇后素知郜国大长公主仗着是皇帝姑母,又扶助先帝登基有功,因此一贯嚣张跋扈,却没想到她今日敢一再在殿前咆哮,略皱了皱眉,轻咳一声。
郜国公主盛怒之下昏了头,此时醒悟过来,正收声要找补之时,只听一道清冷声音在殿内响起,如冰玉激水,不带一丝温度——
“既然郜国公主府的女官诬陷县主已被查实,而公主府中出示的九树金花也确证是御赐之物,臣所查之案便已有真凭实据,可上报皇后殿下裁夺了。”
开口说话的,正是崔扶风。
“近日昌化王府频频出事,两场大火带走两条人命,其中更有光禄寺珍馐署丞及弘农杨家子孙。大理寺加派人手搜寻真相,如今已初步窥见幕后之人踪迹。微臣此来,正是要请皇后殿下许可,容大理寺传唤凶嫌,详加盘问。”
皇后统领后宫,但对于前朝尤其是三法司的官吏,也得给几分面子:“不知崔少卿所言的幕后凶嫌,是哪位皇亲命妇,需要来请示本宫?”
崔扶风手握卷宗,看向郜国大长公主与萧浮玉。他声音平静,却在这大殿内隐有回声,清晰入耳:“据目前调查,幕后真凶,恐怕便在郜国公主府中。”
听他直指自己,郜国公主铁青着脸,暗自咬牙握拳,盯着面前的崔扶风。
他不言不语立于殿内,绯红官服映着略显苍白的面容,愈显皎洁如玉。
这让她想起三年前宫变之后,她作为皇帝姑母入宫协理事务,曾在紫宸殿与他擦肩而过。
那时她与众女官被他的风姿吸引了注意力时,也听到了被拖下去的他准岳父的绝望怒骂。
而他奏报未婚妻家族叛乱、扑杀其全族时的神情,与如今看来,竟无太大区别。
当年那个濯濯如新竹的少年不好惹,如今这个曜曜如春松的大理寺少卿更不好惹。
但此时她已经发难,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历三十余年风雨的大长公主,自然也并不畏惧。
“怎么,崔少卿进了昌化王府后院,还没成亲呢,就妇唱夫随了?零陵县主攀咬我,崔少卿也来指认我公主府,若你们拿不出证据而纠葛皇亲国戚,我这三朝公主、当今皇帝的姑母,难道还能任由你们几个小小娃儿乱泼脏水?”
皇后亦是语气严厉:“大长公主所言有理,若没有真凭实据,零陵县主、崔少卿,你们敢诬陷皇姑母,朝廷与国法定然不饶!”
“我等既然敢到皇后殿下面前说话,自然绝不止一句空话。”崔扶风高举手中案卷,朗声道,“经大理寺查证,昌化王府风波起于杨槐江以候选人身份入府之日。此人心怀叵测,对县主多有欺辱,但因其是表亲,故此县主多番忍让。谁知他入府第二日,便与光禄寺珍馐署丞时景宁在厨房起了争执,杨槐江受伤,而身为朝廷命官的时景宁更葬身火海。又越一日,杨槐江突发癔症,于库房泼洒油漆,自焚而亡,因此造成王府两次火灾、两条人命。”
女官从他手中接过卷宗,呈交到皇后手里。
皇后展开扫了两眼,微皱眉头:“癔症?”
“是,杨槐江生前有三桩异常之举。其一,他寻得一副银花树,在勾栏寻人下了迷药,千方百计要让县主收下,被拒绝后又欲在县主饮食中下药,意图对县主不轨。此事被时景宁查知,二人在厨房起了争执,随即厨房起火,杨槐江颜面受伤,时景宁丧生。”
宫中对巫药最为忌惮,一听迷药二字,不止殿中聚集的贵妇们失声低哗,连皇后也是怫然变色。
“其二,是时景宁死于厨房火灾后,杨槐江便发了癔症,后来更是狂呼时景宁之名自焚而死。”
殿内众人听到这里,都是暗自心道,这就差明说了,分明就是杨槐江杀了时景宁,然后被冤魂索命而亡么!
崔扶风身为大理寺少卿,自然不语怪力乱神,继续道:“其三,杨槐江下迷药的银首饰,与御赐的九树金花十分相似,可他数日前刚从虢州进京,从何得来宫花样式?刚巧,有人在平康坊曾看见东宫下人与杨槐江私会,给他送了一个盒子,足以放得下一套首饰。”
太子悚然而惊,立即问:“哪个下人?如何得知是孤府中的?”
崔扶风朗声道:“确是殿下东宫仆从,今日他亦随驾在宫中。”
郜国公主羞愤交加,怒极反笑:“东宫有人与杨槐江纠葛,与我公主府何干?”
“因为,他被人目击,当初他在平康坊交给杨槐江的盒子,就在刚刚,已重新出现在他手中,并转交给了公主府女史。”
第四十八章 殒命
殿内一时寂静,人人目光都落在了大殿地上,被丢弃于地的锦盒及九树金花上。
太子脸色泛白,只从牙缝间低低挤出几个字:“好,孤立即命人去查今日随驾侍从,究竟何人所为。”
“公主如何觉得杨槐江与您无关呢?”而崔扶风自然不管东宫之事,向太子点头致意后,便继续紧盯郜国公主。他声音平淡,吐出的字句却极为犀利,“若没有您,皇后殿下如何会知道,进京帮助昌化王府治丧的定襄夫人,还带来了零陵县主的表哥,从而生了撮合之心呢?”
郜国公主抵赖道:“本宫不过闲极无聊,偶尔听说零陵县主有个表哥上京,想着昌化王为国为民早亡,孙女却至今无依无靠,生起了撮合他们表兄妹亲上加亲的念头,才在进宫时偶尔于皇后殿下面前进言,帝后皆认为这是好事,才特许擢为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