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看看旁边痛哭失声的萧浮玉,又问:“那,公主也不许你们郡主近旁吗?”
“郡主年轻身体好,未觉疲乏,因此我们陪她继续游玩。来到这边发现县主也在此处后,一时冲动,又……耽搁了一会儿。”
千灯知道她所说的是萧浮玉来这里为她的马闹事那一幕,点了点头,继续等她说下去。
“从这边离开后,郡主气怒难消,我们便劝她去池畔划船散心。谁知中途撞上桥墩,船桨落水,傍晚又起了风,水波太大靠不了岸。奴婢们都不会水,附近的人又被我们清走,连呼救都无人,当时都慌乱极了……”素纨想到当时情形,有些难以启齿,后面的话也有些说不下去。
崔扶风在旁道:“如今公主出事,一切细节都得调查清楚,还请姑姑将一应事情如实告知。”
素纨无奈,偷偷看了那边的萧浮玉一眼,才压低声音说:“此事说来不体面,还望崔少卿与县主尽量讳言。最后是天色渐晚,郡主又急又怕,于是命令把缆绳绑在随船的侍女们身上,将她们推下水,才把船拖到岸边的。”
第十二章 噩梦
千灯没想到萧浮玉如此作派,不由皱眉:“侍女们没事吧?”
“她们不会游泳,个个都……呛到了。幸好后来有人在水中拉到了绳索,于是大家扯着绳子爬上了岸,才将小船拖到了岸边。”
千灯这才放了心:“还好水里凑巧有绳索。”
“这倒不是凑巧。”崔扶风通晓大小事务,指指外间河湾道,“去年连绵暴雨,长安内涝,曲江池也因此淤塞。工部在这边清淤时,工人在岸边牵系了不少绳索,一是为了上下方便,二是横在水中拦截树枝杂物,以免腐败朽烂的垃圾又堵住大小河道。”
而水榭附近,因为今日要布置烟花,因此金堂带人将水面上的绳索和被拦住的草根断枝都清理过了,周围河湾才这般干净清透。
千灯默然点头,又问素纨:“那,郡主上来之后呢?”
“因为上来的地方不是码头,是一片湿泥地,郡主的裙摆都弄脏了,再者……再者有两个侍女呛水昏厥,怕是要不行了,妾身便劝郡主先回去休整,顺便把人带回去医治,只叫了一个人去禀报公主,我们便匆匆忙忙回去了。”
当时天色已晚,公主一直睡在小阁中没有动静,众人又畏惧公主威势,没有传唤不敢入内。见郡主派遣的侍女过来后,大家松了一口气,赶紧带人进去唤醒公主,禀报昌邑郡主先行回府的事情。
谁知入阁内一看,窗下临时陈设的小榻上,并没有公主的踪迹,不知何时她已不在此间了。
众人都是错愕非常,见小阁的后门虚掩着,便顺着后方的小径一路寻去,发现这边通向一个隐蔽河湾,绿树低垂,青草四合,周围寂静无人,哪有公主的身影?
她们心下着急,但想着这片地方出入路径都有人把守着,公主应该不会出去,因此在周围呼唤寻找,却一直未得回应。
天色渐暗,她们焦急担心之下,赶紧遣人回府通报。昌邑郡主听闻不对,换了衣服便回转曲江池,结果遇到了千灯派来的人,才知道郜国公主竟然出事了。
待大理寺、刑部、京兆府和万年县等部的人到齐,四部衙役打起灯笼,根据公主府中人的说辞,进入当时公主休息的小阁。
郜国公主出行自然声势浩大,她暂时休息的小阁内,小几、小凳一应俱全,窗下设了折叠的小榻,上面铺着柔软丝绵锦被以供休息,公主睡卧的痕迹尚在上面。
里面一切无异,众人又一路往后,顺着小径曲曲折折走到河湾边,果然看到青石板路的尽头,是一片萌芽不久的短嫩春草,草丛之外是岸边泥地,因为近水而阴湿平滑。
大理寺丞聂和政让衙役们举高了灯笼照向这一带,询问侍女们:“你们找公主时,可有到这水边看过?”
侍女们都断然摇头,更有人说:“我们知晓公主不会去水边的,因此便也没靠近。”
“为何不会?”
“因为,就在前两日,公主做了个噩梦,梦见……梦见她溺水了。”
众人一听这话,立刻想起来,郜国公主梦见自己失足落水,醒来后惊吓过度,下令将府中的水池全部填平,还命令金家过来帮忙出工,谁知金堂反而将工人全部调去了昌化王府,让她闹了好大一个没脸。
崔扶风接过一盏最亮的灯笼,蹲下来映照青石板外的荒草地。
侍女们确实没有到水边看过,初生的嫩草只折断了几小片,显示出有人踩踏过的浅浅痕迹。
灯光一路向前照去,就在离水边不到二尺处,柳树之间的平滑湿地上突兀出现凌乱浮浅的脚印,其中一条长痕滑溜向水边,没有了下落。
“这明显是摔跤滑倒的痕迹,看来,大长公主就是在这儿失足滑落,溺水而亡的!”结合证词与现场痕迹,京兆尹率先说出了郜国公主之死的结论,“以本官看来,公主定是午后醒来,独自去水边走走散心,结果出了意外。”
最寻常的猜测,但听起来也最合理。
崔扶风略一思忖,命人取了小阁内的寝褥来,捆扎好后丢进水中。
岸上众人目送寝褥载沉载浮,顺着河湾一路漂浮。
衙役们记录着现场情况,另分了几人关注被丢在河中的寝褥,眼看它在河湾中卡一会儿漂一会儿,一路追寻跟踪。
等四部的官员回到水榭不久,岸边灯光出现,照着水中寝褥,果然已经从郜国公主落水的地方,漂到了此处。
众人看看水中湿漉漉捞起的寝褥,又看看郜国公主被白布覆盖的尸身,确定了郜国公主是在那个岸边落水,顺水漂流到了水榭聚会之处。
鸣鹫踢了踢被褥,恍然大悟说:“难怪孔子站在河边说,死人就是这样的,白天人死了,晚上尸体就漂下来了!”
正忙乱一团的众人,听到他这古怪的话,都觉莫名其妙。
唯有孟兰溪淡淡道:“王子谬误了。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是逝者,不是死者。”
听二人站在母亲尸身前说这种风凉话,萧浮玉抬头怨毒地瞪了他们一眼,又狠狠转向千灯,声音嘶哑尖利:“零陵县主,你敢让他们如此羞辱我娘!”
千灯给鸣鹫一个无奈的警告眼神,鸣鹫却幸灾乐祸地冲她咧咧嘴角,又露出那口雪白的牙。
崔扶风走到萧浮玉身旁,拱手询问:“昌邑郡主,朝廷各司循例要检查大长公主的遗体,我们拟请北衙禁军凌司阶主验,不知郡主是否要回避?”
萧浮玉瞪大眼睛,盯着凌天水,厉声问:“我娘何等尊贵,这男人还与我们公主府有隙,想要碰她遗体?我不许,朝廷也不许!”
凌天水冷笑一声,袖手懒得上前。各司官吏也忌惮公主府威势,一时为难。
千灯劝道:“若公主府执意,那么各衙门确实可以失足落水结案。但如今情况表明,大长公主薨逝,或有重要疑点,并非意外。”
萧浮玉呆了呆,似乎在咀嚼她话中的含义:“你是说……我娘的死……另有别情?”
“是。我听说大长公主前日做了噩梦,连府中的池塘都要戽干填平,又如何会屏退所有人,独自悄悄走到岸边,有意靠近水面呢?”
萧浮玉如梦初醒,嘶声道:“对……我娘的死有蹊跷!查!一定要给我查出来,她是不是被人害了!”
第十三章 私情
毕竟是公主之尊,凌天水虽得到允许进行检验,萧浮玉也在旁边盯着,不许他解带剥衣,暴露躯体,更不可破坏肌体。
然而凌天水刚翻动郜国公主的尸身,口鼻间呛咳进去的淤泥连带异物混合血水一起流了出来,那腥臭可怖的模样让萧浮玉撕心裂肺地哭叫了出来,整个人瘫倒在地。
公主府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将她搀了出去,再也不敢呆在水榭内。
凌天水自然懒得理她,很快查验完尸身,出具卷宗——
郜国大长公主遗体完好,身躯无外伤痕迹,四肢呈挣扎的僵硬状态,面容惨白扭曲,眼睛浮肿凸出,指甲内有残存细微泥沙。
公主头发散乱,残留着一两枚束发的簪环;身着群青色锦袄,丝绦因挣扎而遗失,衣服凌乱松脱,拖上岸时还蹭了大片淤泥;除右足挂着一只白绫袜外,鞋袜已不知去向。
另外,她手掌翻白,肌肤稍有皱缩,口鼻有淡粉色涎沫,眼珠未显浑浊,可断定确属溺水死亡,时间为午后至傍晚的申时、酉时之间。
四部仵作再加查验补充,结论相同,结合现场情况,郜国公主确系溺水而亡。
四部的人明显都松了一口气,毕竟公主出意外比公主被害要简单好办多了。
虽然郜国公主为何靠近水边尚且存疑,但她身上并无外伤,公主府的人又把守着那周围路径,闲杂人等难以出入,自然只有失足落水一个可能。
结论清楚明晰,公主府一群人只能哭天喊地将公主的尸身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