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与郎君们回到昌化王府,夜已三更。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回到王府后千灯与郎君道别,各自回房,唯有孟兰溪照例随她到前院,为县主煮茶焚香助眠。
“县主,要不要我将白白打理好送来,陪你安睡?”见千灯满脸思虑,孟兰溪问她。
千灯摇了摇头,捧着他送的兰花放在案头,说道:“不必麻烦了,夜深露重,你来去也不方便,我早点歇息即可。”
孟兰溪点头,候她喝完了安神茶汤后,帮她焚香后离去。
千灯散了头发,净了手脸,竭力让自己别再思考郜国公主之死,让自己沉在孟兰溪为她营造的一室氤氲暗香中,逐渐入睡。
然而就在半梦半醒之间,院中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急促而沉重,显然是出了大事。
她迷糊间睁开眼,看到纱帐外灯火晃动,守夜的珍珠疾步进来,低声轻呼:“县主,县主……”
千灯撩起纱帐,意识犹自涣散恍惚:“怎么了?”
“太子殿下……与昌邑郡主来了。”
千灯睡意退了大半,迅速起身。
时间仓促,她无暇梳洗,只用冷水泼面让自己清醒过来,奔进来的侍女们将她头发挽好,连眉上伤痕都来不及遮盖,便匆匆赶到了正堂。
太子与萧浮玉已坐在堂上,侍女刚奉上煮好的茶水。
千灯上前见礼:“不知殿下与郡主深夜降临,有何吩咐?”
太子捧着茶杯,望着她有些迟疑,欲言又止。
萧浮玉则抬手将侍女递来的茶杯一把打开。在茶杯落地的脆响与侍女的惊呼声中,她霍然站起,咬牙切齿直视千灯问:“零陵县主,我想问,今日下午,你身在何处?”
千灯见她半夜找上门咆哮,微皱眉头看向了太子。
太子脸色有些难看,迟疑道:“零陵,如今事情与你府上有些关联,你先与我们说说今日行程。”
听他这般说,千灯知道事情肯定不简单,便屏退了所有人,待堂上只剩了他们后,才回答道:“今日因是我生辰,念及长辈亲恩,我与侍女去了山陵祭拜。大约午末时分崔少卿来山陵寻我,未时我们一起下山,去了北衙禁军。到申时中左右,我与崔少卿、神策军凌司阶一起到曲江池,随后便与诸位郎君在水榭聚会,再没离开过。”
她今日的行程清楚明白,身边一直都有人在,并无任何问题。
萧浮玉却依旧死死盯着她,吼道:“你没问题,可你未婚夫杀了我娘,你竟还能安然酣睡!”
千灯愕然,立即反问:“大长公主之死,经四部协查,已探明是意外落水,昌邑郡主何出此言?”
“我娘她……她……”萧浮玉悲恨交加,脸上热泪滚滚,喉口哽住再也说不下去。
太子见她如此悲痛,便扶她先落座,问旁边一个瑟瑟发抖的侍女道:“你叫什么名字?把午后之事一五一十说清楚。”
那婢女扑通跪地,叩首泣道:“奴婢秾桃,今日午后公主困倦休息,奴婢与其他人一起守在启春阁之外。”
千灯心下了然。郜国公主既是太子姑婆,又是准太子妃之母,出事后太子自然会连夜去公主府悼问,看来是他们在问询侍女们情况时,发现了什么端倪。
“当时奴婢守在外间,忽然感到……感到内急,所以向其他人说了一声,也不敢离开太远,匆匆忙忙走到无人的草丛间蹲下……”在太子面前讲这些自然是失礼的,她脸涨得通红,掩面勉强道,“就在此时,奴婢听到了脚步声,有人从不远处走来,看身影左顾右盼,显然在查看附近是否有人。奴婢自然缩起身体,怕这般羞耻的事被人看到,而他见四下没动静,就向着公主所在的启春阁后门走去了。”
千灯立即问:“是什么人,衣着服饰如何,你可看清了?”
“没有,奴婢当时慌忙缩头,他又隐在树丛后,衣服也被挡住了,但……他应该是个身量挺高的年轻男人。”
“既然如此,在四部司追查公主之死时,你为何不立即出头告知此事?”
“因为……因为奴婢不敢……”秾桃身体颤抖得跟打摆子似的,伏在地上泣道,“奴婢当时担心公主会被惊动,怪罪下来就不好了,于是赶紧整理好衣服,悄悄靠近小阁后门想要赶人。谁知刚接近虚掩的门边,便听里面传来公主的声音,似在嗔怪对方。公主说:‘没良心的,这般慢吞吞过来,是不是一心记挂那小贱人,把本宫都忘了?’”
此话一出,千灯与太子都是尴尬无比,想不到公主假托困倦屏退所有人,是在启春阁中与男人约会。
反倒是萧浮玉自小目睹母亲的荒诞行径,知道两度丧夫之后,她与诸多男人在来往,因此她反倒不在意这桩风流韵事,只劈头追问:“那人怎么说?”
秾桃颤抖道:“奴婢只听到他低低笑了一声,并未回答。然后公主似乎拿起了什么东西,问:‘这是你要送给那小贱人的生辰礼物?哼,对她如此上心,不怕本宫吃醋?’”
千灯的手微微一颤,杯中茶水溅出来,烫到了她的虎口。她却仿佛毫无察觉,只愕然抬头盯着那侍女。
曲江池,生辰礼物。
原来与郜国公主有染的那个男人,竟是她后院的某一位郎君!
第十四章 猜疑
太子亦是大为震惊,无措地看看千灯,料想不到自己的姑婆、太子妃的母亲,竟然和零陵县主的未婚夫候选人在曲江池私下幽会。
他勉强镇定心神,问侍女:“他们还……说了什么?”
“公主又对那男人说,‘来,替本宫穿上这衣裳,这可是稀世罕见的好东西,那小贱人这辈子也穿不上呢……’奴婢心知公主与他正在行亲密之事,不敢再听下去,因此立即转身退离了。后来、后来公主出事,大批公门的人到来,奴婢不敢当众将此事说出,只能在回府后私下禀报郡主……”
千灯捏紧手中杯子,只觉得呼吸不畅,胸口作呕。
没想到,她这场饱含情意的十七岁生辰会,在所有郎君温情蜜意替她庆生之前,其中竟有一个人心怀诡谲,与郜国公主暗通款曲,并且就在给她送上礼物之前,还与郜国公主刚行过亲密之事!
萧浮玉瞪着她,狠狠问:“零陵县主,你说,今日在曲江池过生辰的女子,是不是只有你?给你送生辰礼物的,是不是只有你后院的男人?你庆贺生辰的地方,是不是离我娘歇息的启春阁不远?”
千灯竭力平心静气:“是。”
“我娘因为前日噩梦,这些时日一直不曾靠近水边,今日游玩也都在亭阁中,不曾近水。除非,有人故意引她去水边,带她去湿滑的岸边,甚至推了她一把,她才会失足滑落,对不对?”
千灯望着她悲泣的模样,缓缓答道:“仅凭侍女听到的只言片语,很难说公主出事时那人是否还在旁。而且,从现场情况来看,目前还无法排除意外。”
“一定是他!不是他,我娘怎么会去水边,又怎么会滑倒?杀害我娘的凶手,一定是你后院的男人!”
萧浮玉痛哭失声,转头哀告太子:“殿下,如今证据确凿,杀害我娘的凶手定在王府之中!求殿下让零陵县主尽快将凶手交出,以慰我娘在天之灵!”
太子见她哭得脱力,心下难过,轻拍她的背安慰着,一边看向千灯,问:“零陵,既然如此,你府中究竟哪个人是凶手,可有头绪么?”
千灯默然,将后院如今的九位郎君在自己的脑中一一过了一遍。
可,下午还在对她温柔相待、百般体贴的男人们,个个悉心为她准备暖心的礼物,让她感动无比——
他们中,究竟会是哪一个,心怀叵测,深藏獠牙?
她一直怀疑,时景宁的死、她母亲的死,凶手也是这群郎君中的某一个。
杀害郜国公主的人,未必不是杀害她母亲的凶手。
思及此处,她只觉全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深深的怨怒愤恨同时涌上心头。
而抬头看见萧浮玉眼中满含泪水,伏在太子肩头哭得几欲昏厥的模样,她心中更染悲恸。
在这世上,失去了母亲的人又多了一个。
虽然她平时与萧浮玉并不对付,甚至与郜国公主府已势成水火,可是这种丧母切肤之痛,却是相同的。
她站起身,深深吸气又长长吐出,郑重道:“请太子与郡主放心,零陵一定仔细搜查所有夫婿候选。若公主确实不是意外、杀人者真在他们当中,我定当将其揪出,绝不容情!”
送走太子与萧浮玉后,千灯心潮难宁。还好孟兰溪的助眠香十分有效,帮她合了一会儿眼。
等到天亮,她立即命人请崔扶风与凌天水到书房来,将昨晚太子与萧浮玉到访的情形与他们详细说了一遍。
“昌邑郡主这回的猜测倒是有些道理。而且不管是否意外,县主后院若有人与郜国公主存在私情,我们也定不能容忍他继续潜藏。”崔扶风思忖着公主府侍女的话,皱眉道,“在替县主择婿时,我也曾考虑过各方势力,尽量避开与权贵有关或是名声不佳的人……谁知还是选中了与郜国公主有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