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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灯录_侧侧轻寒【完结】(19)

  临淮王常年战场杀戮,对于堂内尸身毫无顾忌,随意在旁边椅上坐下:“他确实疑点颇多,乍一看是凶手无疑。但我观察你们庄上地势,又听众人说了昨日情形,觉得其中有几个问题难以解释。”

  见她双目犹自涣散,他放缓了声音,让自己的话语一字一句传入她的耳中。

  “其一,县主你重视未婚夫身手,而南禺昨日骑射第一,甚至被安排至你们母女近身守卫。如此待遇,大有可能成为最终的赢家,既然如此,他放弃孜孜以求的目标,下手理由何在?”

  被悲痛与悔恨折磨得麻木的大脑,仿佛被唤醒过来,千灯仿佛如梦初醒,肩膀终于慢慢动弹了一下。

  “其次,夫人去世后,你们奔入后院,正见到南禺从假山翻回游廊。可你们回返院中总需要时间,若他是杀人凶手,大可直接呆在游廊上方甚至你母亲尸体前,说自己是听到上边动静过来的,又何须逃回廊下,等你们一起上去?”

  一线冰冷贯入她的脑中,千灯那僵直的颈椎一寸一寸转动,几乎可以听到轻微的“咔咔”声响,慢慢回头看他。

  只是他在帐幔之外,她因痛哭而红肿剧痛的眼睛早已朦胧不可视物,竟看不清他的模样。

  只依稀看到他的轮廓,平肩宽背,威势迫人。

  这不可一世的男人,他只寻常站着,却似挟血与火而来,不懂悲伤与哀悼,却轻易挑起她的愤懑与仇恨,让那盘旋在心头、几乎彻底吞没了她的悲恸绝望,被另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挟席卷,冲毁涤荡。

  能战胜绝望痛苦的,往往是巨大的恨意。

  至少,能撑住她,让她足以有勇气面对前路的磨难,忍受永久的孤独,不至于追随亲人而去。

  “此外,还有件事,你不可忘却。”他身影略为前倾,那双利刃般灼刺的目光似能穿破薄薄帐幔而来,“昨夜你娘弥留之际,让你寻找的信件,至今未曾找到。”

  千灯悚然而惊,他的话如同刀锋破开她的头颅,剧痛之中也带着令她清醒的力量。

  “那封信……”

  她喃喃着,想起母亲说,已经给对方回了信,等她择好了夫婿,有空安定下来,再细细商谈。

  对方是谁,信上的内容又是什么?

  而如今,她尚未择到夫婿,母亲已经永远离去。

  第十九章 颍上

  见她神情晦暗中隐现惶惑,他便问:“那封信的内容是什么,是否,会与凶手杀害你母亲有关?”

  千灯摇了摇头,声音嘶哑:“我娘只说,那是一封……关系我命运遭际、何去何从的信……”

  “如此重要的一封信,你娘临终前尚在记挂,如今却消失了。”他冷肃喝斥,“而你却还浑浑噩噩,沉浸于悲恸之中。难道要磨蹭到所有证据湮灭,凶犯逃脱,才悔之莫及么?”

  千灯紧紧抓住母亲染血的衣襟,那原本悲怆麻木的面容开始有了动静,下唇被她咬得乌紫,目光也恢复了几丝清明。

  “一味悲伤又有何用?难道你不吃不睡,痛哭悲怆随她而去,你娘九泉之下便能瞑目?”他声音寒凉如冰,而他注视着她的目光,比他冷冽的话语更要令她警醒,“白千灯,别把人生浪费在无用的悲苦之中,好好想一想自己如今应该尽快抓住的,是什么东西!”

  要尽快抓住的……

  千灯那死死抓着母亲衣襟的手指,微不可见的,但终究一根根缓慢松动。

  她不再企图抓住已经逝去的东西,只抬起自己颤抖不已的手掌,将恍惚的目光,从母亲的身上,转向自己的手掌,然后几近痉挛地握紧。

  他神色稍霁,口吻也终于显出一丝温和来:“你我祖父当年曾一起征战沙场,亦算得上是世交故友。若有无法解决之事,或实在无法擒获凶手,可到营中寻我。”

  千灯的手紧握成拳,痛苦与怨恨让她濒临崩溃,喉口更是哽住,无法出声,因此只勉强朝他点了一点头,却并未开口回应。

  毕竟,她也知道,已注定衰败的昌化王府,又如何敢攀附煊赫绝伦的临淮王?

  见她只是咬牙不语,临淮王也不开口抚慰,他在战场长大,人生中唯有血腥杀戮,并不懂体贴宽慰的言语。

  因此他只说了最后一句话:“若有需要,李颍上,定会帮你。”

  注目看了她纤薄的身影一眼,他便大步转身离去,迎向那正在等待他的危局。

  他需要面对的,是长安千丈城墙,是一百零八坊的百万黎民,是大明宫的尸山血海。

  对一个丧母的孤女投以这片刻关注,已是他最大的慈悲。

  而千灯趴在母亲的遗体之前,耳边还回荡着他最后的话。

  李颍上,定会帮你。

  临淮王,李颍上。

  这是朝中人轻易不敢提起的名字,也是如今朝廷的希望、长安的希望、天下的希望。

  这是飞扬跋扈、人人畏惧的凶神;是祖父说过桀骜难驯、狼子野心的逆贼;也是她擒住真凶、洗雪母仇的希望。

  握得太紧的指甲掐得掌心青紫,她却仿佛没有察觉到,望着面前满身污血的母亲尸身许久,低低地叫了一声:“来人……”

  干哑的声音并未冲出喉咙,但却仿佛唤回了她自己的神智。

  “来人!”她提高声音,竭力又叫了一声。

  璇玑姑姑与琉璃立即快步奔进来,含泪唤她:“县主。”

  她以颤抖的手抚摸过母亲胸前干涸的血迹,低低道:“我娘衣服脏了,咱们……替她换一件干净的。”

  见她终于清醒过来,璇玑姑姑不知是喜是悲,流泪颤声应了。她翻遍了衣柜,取出一套宝蓝色万字不到头的蜀锦裙裳,捧过来泣道:“便穿这身吧,这颜色看着沉稳蕴藉。”

  千灯却摇头,道:“我娘不爱这颜色,她穿鲜艳些……才好看。”

  她撑着僵木的膝盖站起,趔趄走到衣柜前,选取了一套绛紫地织金团窠纹的大袖衣,抱在怀中走到母亲的遗体边,跪下来替她更换衣服。

  染血的衣襟被她颤抖着解开,原本素白的中衣被血液凝结在了胸前伤口中,一时竟脱不下来。

  琉璃取了温水过来,千灯用湿布将凝固的血液一点一点清洗化开,慢慢解下。

  母亲心口那深利骇人的伤口,赫然呈现在她面前,她眼泪大颗大颗落下,不敢多看这个血洞,拿白布裹好了伤口,再换上中衣,套上绛紫大袖衣,系好丝绦佩环,配好彩金披帛。

  璇玑姑姑帮夫人整好发髻,插戴好方胜簪环。

  千灯轻抚着盛装静卧的母亲,母亲的面颊与她的心口一般冰凉。

  这世上,她最后的亲人也已逝去。从此之后,昌化王府,只得她一人独力支撑。

  她伏在母亲颈间,低低地对母亲,也对自己说——

  零陵县主白千灯,若还沉在痛苦悲怆中不可自拔,只懂自怨自艾,天地不容!

  庄内纷纷扰扰,而南禺被绑了手,捆在庄内柴房的柱子上。

  变乱陡生,杞国夫人亡故,庄中上下都是一片混乱,哪还顾得上处置他这个凶手。

  从昨夜被崔扶风擒回后,他便一直被绑在柴房中,堵了嘴巴,双手反剪被粗麻绳绑了死结,捆缚在柱子上。

  他恐惧慌乱,一开始还试图挣扎,后来精疲力竭,只能缩头坐着,绝望无门。

  直到外面日头渐斜,才听得柴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人提着食盒过来,愤恨地咒骂着:“还给你送饭,饿死算了!”

  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正是福伯。

  南禺手脚被绑萎坐于地,福伯只能蹲在他面前,从食盒中端出一碗饭,并一双筷子,扯掉南禺口中的布团,瞪着他:“张嘴!”

  南禺被堵了一夜,舌头僵直,布团一取出便立即木着嘴唇叫道:“我……我冤枉,我真没有对、对夫人下手……”

  话音未落,福伯一团饭塞到他口中,狠狠骂道:“畜生!除了你还有谁?呸!”

  一团饭噎住南禺的口,他支吾难言,正在努力吞咽,忽然面前的筷子顿住了。随后,他看见福伯的身体晃了一晃,手中的碗与他的身躯一起重重摔在地上。

  南禺大惊失色,低头一看,福伯脖颈喷血,整个人嗬嗬地抽搐着,可喉管断了,再也发不出任何声息。

  他惊慌失措,仓皇抬头看向门口,但门外却是空无一人。

  他挣扎了几下,目光落在地上的破碗片上,只迟疑了一瞬间,便慌忙抬脚将瓷片勾到柱子边,然后艰难地绕着柱子背过身,用被捆缚在柱子背后的手抓起碎瓷片,反手去磨割手上绳索。

  麻绳粗硬,碎瓷片也不甚锋利,他磨出一身大汗,连自己手腕手掌上都割出了好多道血口子,才终于松脱了双手,趔趄爬起来便往外跑去。

  柴房是偏僻处,外面四下无人。他被绑久的手脚不甚灵活,勉强钻过草丛,向着庄门逃去。

  可惜,朔方军已经护卫住了庄子,如今他哪还有接近门户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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