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捏着药瓶,怔怔地出神,眼前尽是凌天水和孟兰溪的笑容,重叠又分离,令她一时无法回神。
正在怔愣间,璇玑姑姑取出了一个药瓶,问她:“县主,这是按照您的吩咐,一早廖医姑配好送来的伤药,你先抹上?”
“不,这个是治疗创口的,不是给我的。”千灯说着,拿过药瓶郑重握好,“我吃点东西,去一趟后院。”
第六十三章 照护
进入后院小门,便是一片绿意,崔扶风的近竹堂掩映于猗猗绿竹之中。
千灯走到小门边,看到府医姜大夫正往外走,知道他刚为崔扶风查看完伤势,忙问:“崔少卿的伤势如何?”
姜大夫道:“这伤没有去年那处凶险,但凶器细长,深入腠理,不太好处理,更兼流了不少血,折腾一夜,崔少卿已发起烧了。”
千灯心下又是担忧又是悔恨,抚着腕上的臂钏垂眼不语。
“如今即届三月,伤处务必要细加护理,免得内里溃烂。只是王爷世子身边都有精妙军医,让我任府医是因擅长头疼脑热、妇科养生之类的常见病,对于伤势,我也只能先简单处理,先煎点退烧药……崔少卿身份贵重,依我看,还得再找外面的人细加诊治。
千灯出示手中攥着的药瓶:“我这个药,姜大夫看可以给崔少卿用吗?”
姜大夫接过查看,闻了闻道:“这是上好的伤药啊,县主哪儿弄来的?”
“我将崔少卿的伤去信跟廖医姑说了,讲了伤口细窄之事,她昨晚替我配的。如今我已经让人去请她亲自过来看看了。”
“廖家世代行医,常随老王爷上战场救治伤员,这药肯定错不了!”
有了姜大夫的肯定,千灯也安了心,进入近竹堂,一抬头看见崔扶风正倚在榻上,含笑望着她,显然已听到了适才她与姜大夫的对话。
他面容犹显苍白,发烧失血使他有些畏寒,肩上散散披着外套,领口缀着的白狐毛令他平添几分虚弱柔软,浅含的笑意也带上了一分朦胧缱绻。
“崔少卿,你……”千灯的目光落在崔扶风的肩上,想看看昨夜他被自己刺伤的地方如何了。
“多谢县主挂心,特意为我向廖医姑去求药,我……无妨的。”
说是无妨,但那虚软的模样,却让千灯担忧不已。
她已经害得他受了上次那般重创,用了半年时间才恢复过来,若是再来一次,她真不知如何面对朝廷和崔家人,更不知如何才能补偿他。
“昨夜害你受伤了,真是对不住。”千灯走到他身边,将药瓶递给他,轻声道歉,“廖医姑医术高明,当年我脸上的伤,就是她帮我调制的药膏,如今能恢复成这样,实属妙手回春。希望对崔少卿也能有神效,尽快痊愈。”
“好,扶风定会尽快好起来,不辜负县主一片心意。”崔扶风接过她手中的药瓶,低头之间却一阵晕眩,整个人软软地向旁边栽去。
千灯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了他,将他扶住:“崔少卿,没事吧?”
贴得近了,她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迟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
玳瑁急急出门去追姜大夫,而珍珠看着早上厨房送来后原封不动的膳食,丢下一句:“哎呀,崔少卿是病人啊,我去换点软烂粥汤来。”便收拾起托盘,到前院去了。
近竹堂内一时只剩了他们二人,以及窗外春风拂过竹叶的轻微沙沙声。
“让县主见笑了……只是失血后有些晕眩。”崔扶风倚枕望着她,双眼有些朦胧,正如此时春日迷蒙的云气。
他在她面前一贯从容不迫,面对再大的难题与困局,也总能不动声色间辟出捷径,轻松解决一切。
如今他高烧之中,神志难免昏沉,可眼带迷离、甚至有些茫然的崔少卿,如他鬓边散落的发丝一般,令她心下绵软纠缠。
她伸手轻轻将他脸上的乱发拂开,垂眼看到他肩膀微颤,知道肯定是伤处疼痛,迟疑了一下,抬手将他的衣襟拉开一点,看见缠在上面的绷带已渗出了血水,赶忙将他的衣服解开。
崔扶风抬手轻拢住衣襟,用那双迷蒙的眼睛望着她:“县主,我……自己来吧……”
两人指尖相碰,那灼热的温度让千灯迟疑了一下,还是帮他解开了衣服:“没事,昨夜不也是我帮你裹伤吗?多一次少一次也没什么。”
伤口的血已经止住,而胸口那血洞经简单清洗处理后,残破的肌肉翻卷,更显可怖。
千灯压下胸口的愧疚不安,取出廖医姑的伤药,俯下身小心翼翼帮他伤口上药。
她贴得这么近,呼吸的轻微气息散在他赤裸的胸膛,如同纤细羽毛掠过肌理般,让烧得有些迷糊的他无法动弹,只能定定望着她低垂面容。
不知是因高烧还是因胸口翻涌的气血,他苍白脸颊上泛起淡淡红晕,如雪纱映桃花,久久未散。
千灯抱过被子帮他盖上,轻声说:“崔少卿先好好睡一觉吧,待会儿廖医姑就过来了,让她再好好帮你瞧瞧。”
崔扶风轻轻地“嗯”了一声,目光迷蒙却一直望着她,舍不得移开:“县主要走了吗?又要……继续奔波操劳了?”
“是啊,真相尚未大白,商洛还杳无踪影。在我的杀母仇人没有抓住之前、在后院的凶犯没有暴露之前,我只能一直走下去——就像崔少卿你得捍卫崔家的百年荣耀一样,或许探询真相就是我人生的意义。”
“我的人生意义……是捍卫崔家吗?”他倚在枕上望着她,唇上含着迷离的笑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她的说法。
他这般虚弱,千灯没有与他探讨这么高深的问题,只帮他掖好被角,打了一盆水绞了帕子,帮他在额头降温,坐在榻旁等待侍女们回来。
窗外微风拂过竹叶,也掠过他们安静相守的屋内,此起彼伏的沙沙声响也显得温柔。
因为心下无名的悸动,她说:“崔少卿,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郜国大长公主。”
她将昨夜那个诡异的梦对他讲了一遍,神情有些恍惚:“可能是因为昨夜遇险,所以,我代入了身为被害者的郜国公主,看到了她的心境,甚至在醒来后,我也想了一想,如果我是她,我会如何选择去消弭面前这一切困境。”
崔扶风因为高烧而沉在晕眩迷茫中,但即使不加思考,他对朝堂政局依然有着过人的判断力:“如今看来,她的死对公主府来说,确实是一手高明的破局方法。公主府的危机、帝后的抉择、甚至昌邑郡主的婚事……死局到生局的转变,都因为这一步,而彻底颠覆了……”
“但,有件事我总觉得古怪。”千灯思忖着,缓缓道,“郜国公主府将矛头对准昌化王府很正常,用后院郎君来攻击我也很正常,但为什么最终选择了鸣鹫呢?”
“嗯,确实……鸣鹫可算是与县主羁绊最浅的一个了,无论她们选择其他谁,相信收获都能比鸣鹫更大。”崔扶风倚枕望着她,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若她们只想要祸及县主的话,为何不选择我呢?难道说,我高估自己在府中的地位了?”
千灯不由也笑了:“那必然是公主府不敢对崔家玉树下手。”
第六十四章 死后的信
“回纥王子都能被裹挟,以郜国公主之尊,牵连谁会是难事?更何况……我想郜国公主与昌邑郡主更乐见的,应该是你去和亲的命运。”
“会不会……这也是朝廷的意思?”
既然朝廷可以授意她,自然也能左右昌邑郡主。
崔扶风摇头道:“公主府针对鸣鹫,是在朝廷与回纥的矛盾激化之前——甚至,就在郜国公主去世后一两天,他们已经在河湾准备好了烤焦的芭蕉叶,开始设局将鸣鹫引入其中,最终以金箔珠花作为证物,彻底将罪名扣死在他头上。”
“那么,为什么他们要选择收益最小的鸣鹫?原因究竟是什么……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两人思索着,慢慢回溯着转折点。
“郜国公主出事那日,昌邑郡主过来找我们争吵,尚不知道鸣鹫就是杀马的人;但出事后一日,他们就已经确定设局针对鸣鹫……那么,问题很可能出在那日昌邑郡主过来闹事、而鸣鹫追着她大骂的那一幕上。”
崔扶风的猜测,让千灯脑中一片透彻,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了一个字:“信……”
崔扶风看着她微挑眉头:“信?”
“是的,因为我娘临终之前,曾经嘱咐我有一封信,但我至今未曾寻到,牵挂在怀。所以,那日水榭外,我清楚地记得,鸣鹫追出去后,提到过‘信’!”
这话一说,崔扶风也想起了此事。
当时鸣鹫看到凌天水也是候选人之一后,对骗他候选的郜国公主气愤难平,追出水榭对着昌邑郡主叫骂——
“别跑这么快,替本王子带句话给你娘!信都写好了,是想逃哪儿去啊?无论躲什么鸡脚狗爪里,反正我饶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