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又闭了口,不愿像京中人一般编排千灯的命格。
崔扶风安慰母亲:“娘也不必担忧,你看虽然我偶有遇险,但最终不都是化险为夷了吗?应该是你替我诚心祈祷起效了。以后若能顺便帮县主也多多祈福,我们肯定都能平安顺遂了。”
“知道了,县主好你也好!”崔夫人有些无奈,“那你也记得,时刻带着娘给你求的平安符。”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大串金光闪闪的平安符,塞到他的手中。
“上次不是给我求过符了吗?”崔扶风看着这一大堆,一脸无奈,“怎么又求了这么多,我是能挂在腰间,还是揣在怀里?”
“各个寺庙求的,有佑平安的、有清心目的、有舒心绪的……哎,总之你都带着,需要什么就用上。”崔夫人说着,又挑出里面一个金线绣牡丹的锦囊,“这个是翠竹庵求的,说是美容颜的,待会儿你给县主。”
没想到母亲连美容符都求,崔扶风即使虚弱无力,也觉啼笑皆非。见上面金线珠玉光华闪烁,当做配饰也行,他便随手接过来,说:“可能县主也不会随身携带,怎的如今护身符、平安符不是泥金就是绣金,如此浮华耀眼?”
“可不是么,如今长安所有庙观平安符外面的锦囊都是同一家绣坊出的,全都是金光闪闪的。县主一直衣着素淡,挂这个确实不合衬。”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话,日光照在护身符外的锦囊上,那火腾般的亮光令崔扶风下意识微眯了一下眼睛。
他的心下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商洛曾经说过的话,曾经留下的字,他们当时不解其意,可如今想来,却终于发现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崔夫人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一股脑儿将所有护身符塞到他怀中:“总之你都拿着,需要啥用啥,符多不压身!”
外间,薛太医已开好药方。
千灯接过看着,问:“不知崔郎君该卧床休整多久为好?”
“这倒不妨,崔少卿伤口不大,只要烧一退,换药服药护理得当,多走动走动是好事。当然,切不可过度劳累与剧烈活动,若是感觉精力不济,最近也该多休息。”
送走薛太医后,崔夫人又让侍女婆子们将带来的参茸补品交代好,才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回府去了。
千灯进内一看,崔扶风倚靠在榻上,手中正持着一个护身符,若有所思。
看见她进来,他将那个护身符递到她面前,含笑道:“县主,这是我娘为你求的符咒,未必灵验,但也是个心意。”
千灯接过来一看,符袋虽是常见金色锦囊,但上面用娇艳粉嫩的丝线绣了半开牡丹,看着与其他符咒完全不同。
再抽出里面的符箓一看,居然是定颜美容的,不觉笑了:“多谢伯母,有心了。”
崔扶风此时喝了汤药,精神不错,问她:“适才县主去哪儿了,我看你好像眉间忧色解了大半。”
“是,郜国公主案和商洛的下落,都有眉目了。”千灯将郑饶安家中发生的事情详细讲述了一遍,“如今我们的猜测已经得到证实,只是还差切实证据,然后……还有一部分疑点,我尚未彻底想明白。比如说,商洛肯定是因为发现了公主之死的问题,因此而遭到牵连。但他发现的是什么问题,公主府那边的人又是如何得知他发现此事的,我还没有头绪……”
崔扶风望着她那苦苦思索的模样,却微微笑了出来。
他一言不发,慢慢抬起手,将她握住的护身符轻轻碰了碰。
锦囊在日光下略一转侧,光芒越发闪烁。
千灯被那耀目的金光闪了眼,侧开头闪避的同时,听到崔扶风说:“商洛失踪之时,在床沿留下‘公主’与‘火光’二字,想必县主还记得吧?”
金线织成的囊袋反射着阳光,金色的光线如同流水一般在他们面前闪动。
她捏着这个护身符,不由睁大了眼睛:“公主,火光……商洛说,他被烟花的光闪了眼,眼睛一直在痛。”
“对,而且他说的是,天上、水面、甚至石缝间,都有刺目的光线迸射出来。”崔扶风收回手,嗓音有些干哑,“天上的是烟火,水中的是倒影,那么石缝间的,又是什么呢?”
千灯心念急闪,脱口而出:“那石缝间,塞着一个薄而反光的东西,比如说——护身符!”
崔扶风肯定了她的想法:“对,而商洛当时未曾看分明,只觉得刺眼。那么那天晚上,他为什么会想通此事呢?答案就在当时我们曾经问询过的,诸位郎君的回答中。”
千灯思索着每个郎君的话语,最终缓缓道:“晏蓬莱。”
商洛最后一个见的人,是晏蓬莱。
因为被郜国公主的尸身吓到,所以他找晏蓬莱求助,让他给了自己一个护身符。
崔扶风颔首:“那日我们曾查过晏蓬莱的照影轩。他身在太卜署,柜子中有符纸与锦囊。而如今长安的寺庙道观,所用都是绣坊这种相同制式的金线锦囊,他那边的也不例外。”
千灯握紧崔夫人送给自己的锦囊:“看来,商洛向晏蓬莱求了护身符之后,终于察觉了石缝间那道金光的来由,甚至可能察觉到了更为重要的线索,并将其刻在了床沿。而从当时木樨厅旁边的情况来看,他当晚发现了问题,但因为惧怕出事而不敢出门,忍到天亮才出门提供线索,谁知却被候在门外的人守株待兔,对其下手。”
崔扶风有些虚弱地靠在枕上,但看着她与自己得出相同的结论,他眸中染上欢欣。
“所以,最有可能的人,应该就是给了商洛护身符、察觉到他可能会从中察觉真相的,晏蓬莱。”
崔扶风想起一事,在昏沉中舒展了一下身躯,让自己尽量清醒一些:“说起来,你上次对我说,晏蓬莱号称与郜国公主决裂后,却还替她办事、为金堂代笔捉刀。我后来让人去查了宫中存档,发现他确曾因污损了替太后抄写的佛经而被罚,在佛堂跪了七天七夜,此后养了两个多月才能下地,但膝盖就此废了,无法再做跑跳等激烈动作——可,那年六月廿五,郜国公主给太后进献了一篮响铃杏。”
千灯吃过这种杏子,大如鸡卵,熟透后晕红橙黄,杏核与壳分离,摇起来如同响铃,是渑池的特产。
“渑池的响铃杏吗?”
崔扶风博闻强记,心思缜密,最擅长的便是在故纸堆里发现秘密:“对,而太卜署的存档上则显示,那年五月,晏蓬莱告假回乡,六月下旬返京销假。”
两年前的小事,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郜国公主的响铃杏来自于晏蓬莱,但这细节未免太过巧合。
她的眼神一点一点明透起来:“崔少卿,目前的局势,我已大致掌握了。不过,还需要你帮个小忙。”
说着,她目光落在他左肩的伤口处,愧疚中又带着点庆幸:“还好你伤的是左肩,不然要是右手无法用了,我们的戏码,可就演不下去了。”
崔扶风垂眼瞥向伤口,明白了她的用意。
“好,那县主这场戏中最重要的道具,就交给我吧。”
第七十二章 设局者
天色暗了下来。
坊间已经宵禁,王府后院熄了灯。
几条鬼鬼祟祟的人影翻越过兵乱中残破的开化坊院墙缺口,直奔昌化王府。
昌化王府院墙颇高,难以逾越。他们潜到院墙角落,朝里面扔了块石头,趴在墙上听黑暗中无声无息,便将绳梯抛上去,勾住了院墙。
黑影们爬上了院墙,里面并无任何人影,他们却似早已预料到,在黑暗中辨别方向,直奔细柳坞而去。
夜已深了,细柳坞笼罩在黑夜中,一片安静。
黑影们听着里面的动静,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问:“确定那人躲在这里?”
另一人回答:“放心,消息绝对准确。”
领头的一招手,众人潜入了细柳坞。
假山掩映,坞内越发幽暗,几人摸到屋外,侧耳倾听里面的声音。
微微的鼾声,让他们心下暗松,确认了目标在屋内后,取出几支线香点燃,烫破窗纱伸了进去。
淡淡烟雾弥漫在室内,等了片刻后,他们抬手在窗上轻轻敲了两下。
里面毫无动静,几人相视点了一下头,将手中刀尖插入窗缝,拨开窗栓,掀窗跃了进去。
屋内寂静无声,唯有床上被褥微微隆起,鼾声依旧。
黑影们悄悄走到床前,随即将床上被褥一掀,手中麻袋向下套去。
一片软绵,触感绝不是人体。
黑影们立即向下方看去,才发现床上只有团成长条人型的衣物。
明知不好,几人立即转身要撤走之时,门口灯光忽然亮起。
被灯光照亮的人,右手斜持的短棍映着火光闪烁不定,令他一身杀气肃然可怖。
他几步上前,火光下短棍如电光般击出,惨叫声立即响起。
但也只短促的一两声,便随即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