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着他色厉内荏的模样,便也不再问其他的了,凌天水冷着脸催促孟兰溪:“行了,纵然这兔子对你意义非凡,可兔子终究只是兔子,死了赔你一只又怎样?别做这种无谓之举。”
孟兰溪其实也心知肚明,金堂赔他一百只一千只兔子也是轻轻松松,他只能强忍住愤恨,抱紧怀中白白逐渐僵硬的小身躯,转头愤恨出了门。
千灯叹了口气,回头看向金堂,而他委屈巴巴地望着她,口中还在那句话:“县主,我发誓,那只兔子不是我踩死的!”
他说得慎重,千灯也只能道:“好,我知道了。”
第二十一章 方向
她随口一应,金堂便安心了不少,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赶紧又道:“还有当年黄沙谷的事情,我也敢肯定,我家人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商户立身不易,我族中行事很谨慎的,就算奉承过郜国公主,也肯定不敢对老王爷犯下如此大罪的。不然,我家怎么十几年了都打不通西北走廊,做梦都想连通西域诸国呢?我族中前些时日还让我从县主这边探探门路,看能不能打通丝路商道呢!”
千灯现下情绪纷烦,勉强点了点头,也不想再说什么了。转身正要离开时,只听叮一声轻响,脚下勾到了块碎瓷片。
风波虽已平息,但适才争执中打翻的东西还散乱在地,昏暗的室内一片狼藉。
“哎呀,这是怎么了?”璇玑姑姑匆匆赶来,一见这情形,忙吩咐人打扫碎片,再看看连茶壶都摔破了,想着金堂伤后肯定口渴,便让玳瑁将破壶收拾了,去厨房再提一壶水过来。
千灯叮嘱金堂早点休息,小心门窗。
金堂也知道自己处处树敌,连连点头答应,表示晚上绝不会出门,更不会放任何人进来。一定把门锁得死死的。
结束了这一番喧闹,千灯只觉身心俱疲,待走到院门口时,却见孟兰溪正抱着兔子怔怔站在栀子花下,任由夜风吹拂他单薄的身躯。
千灯看了白白僵冷的身躯片刻,对他说:“这栀子花下泥土松软,不如就将白白埋在此处吧。”
孟兰溪哽咽应了,拿起手边已经准备好的小铲子,慢慢挖着土。
等挖了个一尺见方的坑后,他折了片芭蕉叶子,将白白小心地包好放进去,又默默看了一会儿,才用铲子推着土,将那小小的身躯埋葬了,将土压实。
见他如此伤心,千灯也忘记了自己的脚伤,提着手中的小灯,陪他走到仓库,将铲子归还原处。
两人默默无声地顺着小路走回来,千灯听到他压得很低很低的声音,说:“县主,一定是金堂,是他害死了白白……县主一定要小心防备,不要让这种人在你身边为非作歹……”
千灯沉默不语,没有附和他,也没有劝解他。
一盏孤灯照着他们两人向前走去,就在走到厨房时,看到玳瑁正走到门口问厨娘:“还有热水吗?”
厨娘一指排炉上的几个茶壶:“有啊,今日人多,每个屋内都得备一套,忙得不可开交呢——怎么你屋内没有吗?”
“不是我,是金郎君屋内的壶摔坏了,得再提一壶水过去。”玳瑁说着,进内随手提了一壶,出来时正看到千灯,便举了举手中的茶壶道,“县主,我送了茶就回去。”
千灯见她提着滚沸的水壶走路,便稍举高些灯帮她照着脚下:“一起走吧,我也正要送孟郎君回去呢。”
三个人都很沉默,一路穿过院落和角门,走到郎君们居住的厢房处。
玳瑁将茶壶送进去后,璇玑姑姑嘱咐了金堂两句,便也与她一起出来了。
千灯听到金堂屋内传来上门闩的声音,便对旁屋的凌天水指了指那边,示意他帮忙留意一下。
凌天水点了一下头,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的脚,似在询问。
千灯微扬唇角,给他一个“放心吧”的眼神,提起裙摆轻轻踢了踢足尖。
他没有开口,她也没有回答,只在瞬间对望,却仿佛已经说完了一切。
也许是因为心底的秘密已被戳穿,也许因为他背着她走过夕阳山林,也许因为他曾经低低唤过她灯灯……他们之间,已经不一样了。
千灯放下裙裾,转头时隔壁的薛昔阳正推窗与她打招呼,手中灯盏晕光照在他盈盈含笑的面容上,更显温柔旖旎:“县主一直忙到现在,脚伤不打紧吗?哎,怎么各个郎君都这么麻烦,真叫人不省心。”
听着他一边关怀一边编排其他郎君的话语,千灯也不以为意,只道:“薛郎君挂心了,我并无大碍。”
薛昔阳倚在窗口,又问:“听说乱军逃掉了一个?他能在朝廷眼皮子底下躲这么久,可能有些本事,会不会找机会潜入庄子内啊?”
“薛郎君不必担心,庄子内都是信得过的人,只要里面的人心不浮动,相信应能安然无恙。”
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薛昔阳微微而笑,那双眼角上扬的凤眼在灯光下越显波光粼粼:“县主放心,其他人不好说,唯有我是最为乖巧安静不过的——毕竟我与他们之间可没有仇怨。”
其实他和乖巧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从目前情况来看,除去凌天水和崔扶风,所有郎君中,竟只有薛昔阳与金堂没有矛盾。
一路思忖着,千灯心情有些许沉重,脚伤仿佛也严重了起来。
玳瑁扶着千灯慢慢走回去,忍不住好奇心问:“县主,您说害了白白的人会是谁?难道真的是金郎君吗?”
千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从王府后院到庄子、从经年恩怨到微末冲突,一群人矛盾重重,已到了人命都危在旦夕的时刻。
可谁有必要、又为何要杀死一只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兔子呢?
一夜梦境繁杂,重回母亲身死之地,各种思绪仿佛都逼了上来。
千灯梦见自己回到那刻骨铭心的一夜,她抱着母亲的尸身,看着她心口那支箭矢——那支箭仿佛也插进了她的心口,疼痛让她浑身颤抖不可自抑。
在巨大的悲恸如同污黑雾气笼罩之时,她一抬头,却看见在回廊之上,有人正攀着柱子,刻画着杀害她的路径。
她放开了母亲,扑向那个人,黑暗中他的面容依稀呈现,赫然竟是纪麟游的模样。而他的身后,是父祖当年留下的旧将老兵,都在期待地望着她,那喃喃的口型,赫然正是“百年好合”。
惊骇窒息与绝望扑头盖脸压下,她如同断线的风筝,从回廊上坠落,落在那双父祖般坚定温厚的臂弯中。
“县主……”他望着怀中的她,迟疑了一下,又微微而笑,露出颊边那对因为倏忽即逝而显得不真实的酒涡,“灯灯。”
金紫色的斜阳穿破了黑暗,他背着她,在面前的黑暗中跋涉。
她倚在他宽阔的背上,惶惑的心慢慢静下来,又慢慢地沉下去。
他们走了好久,始终走不出面前浓黑的暗夜。
可是妈妈还在等着她,她得回到那一夜的水阁去救妈妈。
她急切焦灼,指着面前的方向。可是哪有方向呢?无论跋涉了多久,面前依旧是浓稠的黑雾,看不见的前路。
“为什么呢?为什么找不到路呢……”她靠在凌天水背上喃喃着,心里忽然想,是她找错了方向,还是他走错了路?
还是说,他们都错了呢……
第二十二章 信件
冷汗迅速从后背逼出,千灯猛然睁开眼,窗外已有朦朦曙光初透。
无法再合眼,她起身梳洗,匆匆用过早膳,便向着水阁而去。
出乎意料的,这么早的天色中,她看见一条矫健身影,折柳以代,正在树下练剑。
她望着那腾挪遒劲的身姿,伏在他背上让他带着自己走出阴暗的那一幕又涌上心头,一时不知面前是现实中的山林,还是梦境中的迷雾。
他们走错道路了吗?
他真的能与她心意相连,与她一起走到最终的目的地吗?
察觉到了她在身边,凌天水停下了动作,将手中的柳条丢在地上,向她走来:“这么早,县主起来了?”
千灯点头:“心头还有些事。”
凌天水不问便知她的心事,问:“那我去叫一下崔扶风,把昨夜未竟之事先办完。”
千灯点头,崔扶风一直在跟进此案,三人自然最好是一起。
她先向水阁行去,沿着山廊行到昨夜那根柱子前,挽住栏杆倾过身子,抬头去看上面的痕迹。
白天看来,被抹掉了浮灰的线条更显清晰,那指示风格,确实就是纪麟游的手笔。
凌天水与崔扶风很快一起过来,也相继查看了那个标记。虽无法切实肯定,但庄子内若有人可能留下这个标记的话,十有八九,出自纪麟游。
标记藏在浮灰之下,显然应当是他上一次过来时记下的——
他只进过两次白家庄子,而上一次,就是杞国夫人出事之时。
千灯沉吟着,问凌天水:“昨夜郎君们是否有什么异常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