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谁、无论是哪一个。
她的女儿要在大唐找一个男人结合,安定地过完一生。而不是选择权力与荣耀,奔赴那不可见底的深渊。
千灯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将那些涌出来的眼泪又深深地逼回去。
长久以来纠缠在她心底的谜团,仿佛已解开大半。
她也终于可以不必纠结于母亲的选择,不必再猜测她临终前的遗愿。
母亲其实没有选定什么人,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喜欢女儿选择的那个人。因为母亲那么爱她,自然也会爱她的选择。
凌天水和崔扶风都没有开口,他们静静地等待着她,等她拭干泪水,恢复神智清醒如常。
等她站起身,收好了信,等她与他们一起出了水阁,顺着游廊慢慢的向下走去。
最终,还是崔扶风忍不住,低声问她:“县主知道信中那桩要改变命运的抉择了吗?”
千灯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迟疑了片刻,又问:“夫人临终前所指的人,你知晓了吗?”
千灯又点了点头,此次没有说话。
所以,母亲之死,与那封信并无关系,她在临终前指向的郎君,也并不是特定的某一个人。
所有的问题仿佛都得到了完美的解答,所有的谜团都在这一刻彻底解决,可她的心中依旧空荡荡的,并未落到实处。
明明没有哪里不对,但太过简单的答案,让她眼前的世界都开始恍惚起来。
她伸手探入袖中,紧紧捏住了那封信,耳边又响起了母亲临终时最后那句话——
“灯灯,你定要,嫁给他……然后,带他回家。”
母亲确实是希望她在面前人中、或者说,在大唐找一个夫婿,不去涉足朝堂的腥风血雨,可最后那一句带他回家,又是什么意思呢?
回家……哪个家呢?
当时那个将箭深深插入她要害的人,明明就应该就在当场,可她陷于巨大的悲恸之中,未曾注意到任何人的异样。
以至于如今已有多位郎君丧生,那人却还隐藏着行踪,无法触及。
死于荐福寺的时景宁,在临终前给她留下了最后的消息,兔子和井栏。
兔子,是指他们小时候一起养的那只白白,还是昨夜孟兰溪那只无辜丧生的白白呢?
而井栏,又指的是什么?
在时景宁去世后,她曾派人暗地搜查了长安及周边所有的水井栏杆,却并未发现任何线索。而母亲薨逝之后,庄子上的井也并未发生任何异常。
母亲之死还迷雾重重,漕渠中的尸体也查不出任何头绪。即使死者随身携带着引凤签,让他们怀疑是苏云中,却又查不到任何可信线索。
如果他真的是苏云中的话,又为何要潜回长安,在船身上留下血书控诉她?这一切背后究竟发生过什么?
就在她脚步迟缓,一边思索着一边前行之际,脑海中忽然有一句原本再普通不过的、已经深埋的话语,在这一刻,从万千纷杂的思绪中浮现出来,在一片灰白色的嘈杂混乱中,在她的耳边回荡——
“县主,切莫忘了杞国夫人临终遗言,你一定要……选择她为你指定的人。”
是晏蓬莱。
那时他赴死之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时她错愕问,你知道我娘指的人是谁?
他却摇了摇头,望着她的目光尽是悲悯:“我想,县主如此聪慧,定能知晓夫人当时的用意。”
他知道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吗?又是从何而知的呢?
在他之前,想要告诉她真相的时景宁,已经死于御林军的佩刀下。窥见了内幕的郎君们,为何都选择了隐瞒真相,不肯揭穿?
第二十四章 碎金
三人走下水阁,出了后院,都是心事重重。
最终,凌天水也开了口,询问:“你母亲临终所指的郎君,如今可还无恙?”
崔扶风默然瞥了他一眼,心下油然浮起一个古怪的、自己也明知不该有的想法——
无论如何,你我二人,都不在杞国夫人所指的人之中。
换言之,除非当日入选的所有郎君都不存于世,属于他们、或其他人的机会才会出现。
所以,他凭什么询问县主这个问题?
然而,在崔扶风看来有些僭越甚至冒犯的问题,却得到了千灯自然而然的回答:“其实我娘所指的,可能不是特定的那一个人……最终进行选择的,还是我自己。”
凌天水沉吟着,忽然以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态,问:“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吗?”
千灯想着那封信上的内容,想着母亲临终前所指的那个方向,想着远远近近站在内外的所有人,点了点头:“都是。”
崔扶风默然不语,目光在凌天水的身上顿了顿,心想——
所以,除了候选的郎君们,当时守候在水阁内外的,还有受伤的他、护送他们回来的临淮王,甚至还有滞留庄中的太子殿下……
所以,凌天水才问出这样的话,要肯定他所处的位置、判定自己在这桩婚事之中的优劣势吗?
看来,他的立场,不一样了。
一开始进入县主的后院时,他说只是想要找个温暖的地方养伤。
如今他的伤势早已养好,甚至在元日之时,他明明已经选择离开,可以彻底消失在她的人生中,却不知道为何,又在她生辰那一日赶回长安,为她送上贺礼。
甚至,一直逗留至今,没有离开的迹象。
而他与县主之间的关系,隐隐让他觉得不安,似乎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
可……一旦如此考虑,局势将彻底陷入复杂混乱的地步。
有些事情,不能深究,也没必要深究。
他将目光从凌天水身上收回,将一切疑窦隐而不发,只平淡地向千灯询问另一个重要问题:“那么,杀害你娘的凶手,有没有什么线索呢?”
千灯摇了摇头,只回头望向那根做了标记的柱子:“或许,还是得从那边下手,好好调查一下,有可能在庄子内留下这样痕迹的人。”
三人一路低声交谈,走得很慢,来到前院时,已是日上三竿。
王府来接县主的马车已经到来,璇玑姑姑正在查看里面铺设的褥子,免得县主回府一路颠簸。
千灯让她先别忙,考虑着是否要在这边再呆一段时间,好好将水阁附近再彻查一番,希望还能有所发现。
其他不说,柱子上那个标记,得彻底查清楚才行。
“县主。”玳瑁快步从郎君们的院落过来,有些迟疑,“您看到金郎君了吗?”
一听到金堂之事,千灯与璇玑姑姑都是一惊。
璇玑姑姑忙问:“郎君们不是都起身了吗?怎的金郎君不见了?”
“其他郎君都见着了,唯独没看见他。我刚才去厨房,听厨娘们说,郎君们的早膳都送过去了,只有金郎君那边敲门也不应,难道要饿着肚子回府吗?这一路可起码得两个时辰呢……”
千灯心下一沉,立即快步向着金堂所住的房屋走去。
毕竟昨日各方纠纷历历在目,金堂如今正立于危墙之下。
璇玑姑姑一边小跑着追上她,一边安慰道:“许是金郎君昨夜担惊受怕的,因此睡晚了,县主无须担心,没事的……”
来到金堂门前时,纪麟游与薛昔阳已站在他房门前,孟兰溪则倚在自己门边冷眼旁观。
鸣鹫正拍着金堂房门大叫:“起来起来,别剁(躲)了,臭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王子这话谬误了,犯了两个错误。”薛昔阳慢悠悠纠正他,“见是眼睛,所以是丑媳妇不敢见,如果是臭的,就算躲起来也一样会被闻到。至于第二个错误么,这个形容就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鸣鹫一学就会,而且虚心改正:“对,就他,也配当县主媳妇?”
见这般情况下,这两人还在掰扯这些,连崔扶风都一时无奈,向凌天水使了个眼色。
凌天水大步走到门前,示意鸣鹫让开,然后抬脚狠狠踹向房门。
出乎意料,众人都以为凌天水这一踹,那单薄的门扇和门栓肯定禁不住,谁知一脚下去只有巨大声响,房门安然无恙。
凌天水微皱眉头,又加了一脚,细听着门后的声音:“门闩被顶住了,应当是金堂为了防止有人潜进来,在门栓上顶了东西。”
棍子顶住门闩后,那么就算有千斤之力,怕是也难以破门而入。
千灯皱眉:“去后窗瞧瞧,看能否打开。”
去往后窗需要绕过天井,可天井因为正在修缮,一片泥泞。众人也顾不得了,就连千灯也提起裙摆,踩着泥水与其他人一起绕到后面窗口。
后窗是厚重的木板支摘窗,众人试了试,与门一样,也从里面闩得紧紧的。
显然金堂昨晚听了千灯的提醒后,确实不敢怠慢,已经把门窗都妥善安插好了,绝没有任何人能潜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