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越是如此,千灯心下越觉不安。
纪麟游是武将,抽出随身的佩刀,插入窗缝之中,狠狠斩了好几下,才将里面的窗闩给劈断,把窗户一把掀起。
门窗相对,他们一眼就越过屋中的桌案,看见对面的门后顶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棍。
而侧面屏障后,就是普通的架子床,被子显示床上正有人沉睡,只是他趴在床上四肢有些扭曲,看起来姿势古怪。
千灯一时之间只觉心跳急促。
纪麟游已将窗户顶开,率先翻了进去,先将门后的木棍和门闩打开,然后快步走向床边,去查看室内的情况。
千灯与其他人又再次绕过泥泞天井进门,正看见纪麟游将床上那具尸身翻了过来,露出了死者的面目——
正是早已气绝的金堂。
他尸身僵硬,面容乌紫、七窍流血,显然已死去多时。
千灯只觉胸口如遭重击,呼吸停滞地呆呆看了他许久,才趔趄着走近两步,靠近了金堂的尸身。
不敢相信,昨夜还听着她的嘱咐答应一定会好生保护自己的金堂,已经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凌天水拦住了她,示意她别太过接近:“他身上可能还有残毒,县主先别触碰。”
千灯默然抿紧下唇,退了半步后,转头向崔扶风示意,让他将其他人都先请出去。
第二十五章 密室
虽然没有带验尸的工具,但金堂死后尸身与面目的模样,明显能判定是中毒身亡。
果然,凌天水查看了他的口鼻眼睛耳朵等处,说道:“死者枕边有血痰及呕吐物,喉舌无异但有窒息状况,显系生前喉管肌肉僵直所致。看尸体四肢,他临死前有痉挛抽搐,但昨夜我便在他的隔壁,却并未听到他的呼救声,显然他在毒发时肌肉强直、全身麻木,并且意识陷入昏迷,因此无法发声求援,只能在床上挣扎死去。”
崔扶风微皱眉头,问:“和漕渠上死的那人一样?”
“对,这症状,是乌头无疑。”
说着,他将金堂平躺安置于床上,抬手解开他的衣服查看。
崔扶风帮忙时,看见金堂的左手虚握,蜷成一个拿捏东西的模样。
“奇怪,痉挛时应当手握成拳,可金堂的手怎么是虚握的?”崔扶风出声询问。
凌天水看了一眼,说道:“这证明他在垂死之际,手中一直握着一个东西,直到尸僵出现了,还未曾松开,因此动作僵直至今。”
“死后才出现的尸僵,那么,他所握的东西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崔扶风皱眉说着,又将金堂僵直的手仔细翻看了一遍,微皱眉头,向千灯指了指金堂的手指。
千灯定了定神,低头看去,只见金堂僵硬弯曲的中指上,有一条细细的淡黑色灰迹。
她低头查看床铺四周,而凌天水和崔扶风则检查金堂身上及床褥上的痕迹,但仔细搜查了一遍,终究一无所获。
千灯伸手比划着,下意识地回望室内,寻找符合的东西。
但没有。本来就是郎君们来了之后匆忙打扫出来的房间,里面除了被褥、枕头、几案、杯壶等日常必须品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她勉强抑制住心底的悲痛:“金堂的死亡时间,大概在什么时候?”
凌天水不假思索道:“按照尸体上的青斑来看,死亡时间大概是昨夜三更左右。”
“之前,验漕渠那具尸身时,我记得你与仵作说过,乌头的毒发作非常迅速,中毒到死亡只需要很短的时间?”
“确实。快的话只需要一刻左右,中毒者便会呼吸急促,毒发而死。”
“可昨晚他将门窗关闭得如此严实,三更时应当无人能潜进来谋害,所以那毒,应该是早就下在了室内的某个地方——”
说着,她的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床头小几的那把茶壶上。
毕竟,空荡的室内,金堂唯一有可能入口接触的,只有昨晚送来的这壶茶。
凌天水与千灯心意相通,立即揭开茶壶看了看,见里面是平平无奇的半壶棕褐色茶水,看不出有没有乌头的存在。
然而,床头小几上只有茶壶,并没有杯子的踪迹。
崔扶风指着金堂弯曲虚握的手掌,说道:“看来,他临死前握在手中的,应当就是那个杯子无疑了。”
所以真相已呼之欲出。
有人在茶水中下了毒,因为毒药是乌头所以发作非常快。金堂喝下后肌肉痉挛,而凶手可能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取走杯子,于是便留下了现场这番状况。
大理寺丞聂和政在午时匆匆赶到,也带来了衙门内专精检验毒药的仵作。
从现场的茶壶中验出了乌头之毒后,他作出了与凌天水一样的判断,金堂死亡时间确系三更左右。
在崔扶风的督促下,众衙役又将屋内再彻底检查了一遍。除了门窗之外,屋内没有其他任何可供出入的地方,就连鼠洞都没有。
“所以,凶手是如何潜入屋内,给死者下毒的呢?”聂和政陷入沉思,“难道是昨夜死者给凶手开了门,然后他偷偷投毒,再告辞离开,而死者又把门重新闩好了……”
崔扶风道:“恐怕可能性不大。毕竟昨日金堂与诸多人都有纠纷,因此县主特意将他安排到最靠内这间房,又叮嘱他关好门窗。他明知自己危机重重,应当不会半夜悄悄放人进入。”
凌天水则道:“我住在隔壁,睡觉一向警醒。有人夜间从我门口悄悄经过或许有漏查,但若隔壁开门出入,我不可能察觉不到。”
聂和政虽与他没打过交道,但见他那气势,哪敢质疑,只是迟疑问:“那……有没可能对方没从廊下过,而是从天井过去,从窗户潜入呢?”
崔扶风指指天井中的泥泞,说道:“如果对方从天井过来,必定留下脚印。但我当时关注过门前情况,干干净净并无任何痕迹。而后来这些脚印,都是我们绕到后方开窗时才留下的,方向与湿痕皆可验证。”
聂和政一拍大腿,立即道:“那么,崔少卿,这个案子就很简单了。既然昨夜死者关门后便无人进出,而且毒又确实下在茶壶中,那必定是凶手一开始就将乌头研成粉,撒入了茶水送过来。而死者晚上感觉口渴,于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饮下毒茶,因此毒发身亡。”
一听到这话,站在千灯身后的玳瑁顿时变了脸色,紧张地揪了揪千灯的衣袖:“县主,我……我没有啊!”
“按照常理来说,确实如此。可这壶茶,当时凑巧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送过来的。”
千灯开口说着,轻轻拍了拍玳瑁的手背,示意她不必紧张。
“昨夜玳瑁取这壶茶时,我与孟郎君正在旁边,当时厨房炉灶上有三四个茶壶煮着茶,厨娘正在忙碌,让玳瑁自取。我亲眼看见她进入厨房后,随手提了一壶,并未揭开茶壶看过。而且在她送茶过去的一路上,我们一路同行,可以证明她一直都提着壶走路,绝对未曾动过手脚,直至送进了金堂所住的屋内。”
“我当时就在金郎君的屋内,领着人收拾摔坏的杯盏。”璇玑姑姑也忙开口为玳瑁证明,“玳瑁将水送进来后,直接放到了桌子上,连话都没多说一句。我见屋内已收拾完了,便向金郎君告了辞,带着玳瑁与吴嬷嬷一起离开了。我们皆可以证明,玳瑁进屋后只做了放下茶壶一个动作,实在没有任何可能动手。”
聂和政听自己的判断被轻易推翻,也没气馁,只问:“既然如此,那么有没有可能,这水壶在厨房时便已经出了问题?”
第二十六章 问讯
“冤枉啊,我们的茶水绝对干净的!”
一听厨房居然有嫌疑,厨娘和帮工们个个喊冤,表示他们绝不可能在茶水中下毒。
“昨日县主到来,还有诸位郎君、东宫的人,个个都是贵人,大伙儿自然格外小心。我们厨房特地烧了滚水,把一应物什全都洗烫了一遍,人人仔细,半点污秽都不敢有,何况是毒物呢?”
聂和政率人查看厨房内的东西,果然都清洗得十分洁净。
“那你们厨房中,有无什么可疑之人进入过,或者触碰过茶壶?”
厨娘阿云斩钉截铁:“没有!厨房这么小,昨日一下来了如此多的贵客,我们忙得不可开交,自己都快插不下脚了,更别说外来人了!”
众人都想起县主说过,当时玳瑁进来取水时,厨娘们确实都在忙碌,因此直接让玳瑁自己进来拎茶壶。
若是厨房中人动的手,那么他们如何知道玳瑁要提哪一壶水,从而在里面下毒呢?
“那可不是奇怪了么……”
好好一壶茶水,没有任何动手脚的机会,为何从厨房提到金堂的房间里,就有了剧毒呢?
“以常理推断,乌头绝不可能是水壶里自己长的,必定是被人投毒无疑。既然烧水和送水的人都无可能,属下认为,定然还是应该有人潜入死者房中,才能动手下毒——总不可能,长安首富家的公子自己服毒自尽吧?”聂和政说着,又与崔扶风相商,“崔少卿,你看有没有一种可能,若金堂昨晚在纠纷之前,已经与某人有过约定,那么这人悄悄来到他的门前,到了约定时间,金堂自然开门请他进去,不会惊动任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