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凌天水目光森冷地瞧了他一眼,他缩了缩头,不敢再说话了。
凌天水缓缓道:“我说过,孟夫人对我有恩。她临终之前托我照顾孟兰溪,因此我借助机会冒充凌天水,也因此留在了王府中,免得孟兰溪再度身陷险境。”
“可……纵然你不是我表哥,你也不该这样啊!”纪麟游郁闷又恼怒,“枉我一直佩服你,每天跟营中士兵炫耀你这个表哥!你要报孟夫人的恩,我没意见,但你报恩的方式,怎能是将杀人罪行扣到我的头上?”
一直沉默的崔扶风终于开了口,说道:“凌天水,县主已经指认了孟兰溪的罪证,他确是杀害金堂的凶手,罪证确凿,无可辩驳。”
凌天水看向立在一旁的孟兰溪,见他面色惨白,却没能开口争辩,知道千灯定然已经将案发过程全部揭发。
他处变不惊,又素知千灯的能力,对于如今形势倒也从容,只问:“因为孟兰溪没有死,所以县主就认定他是凶手吗?”
“凶手之一。”千灯见他这般神态,心下又是失望又是难过,语音更是冷了三分,“毕竟,他一个人做不到如此缜密完善,必须有一个强而有力的帮凶,为他安排并善后。”
凌天水与她一贯心意相通,明知她指的是谁,然而他看她指认过许多人,轮到自己身上时,却居然有种异样的雀跃与期待:“愿闻其详。”
“好。”千灯不曾迟疑,一口应承。
这个一直与她并肩携手的男人,曾用缜密的分析与细致的观察,言传身教,伴随并督促她日日成长。
而如今,他们站在对立的两端,到了针锋相对的时刻。
投注出去的情愫,已经无法再收回;暗夜中相拥而生的情意,曾经有多温柔深刻,就令她此时有多强硬决绝。
因为覆照了沟渠而恼恨的月光;因为明珠暗投而痛彻的心;因为对他付出过她这一生中最深刻的情意,所以翻转出这一刻她必定要将他揭露定罪的恨意。
“凌天水——不论你真实身份是谁,我姑且还是这样称呼你。你适才问我,为什么孟兰溪没有死,我就因此认定他为凶手,那么我告诉你,因为孟兰溪死遁的这一出好戏,只有你能帮他完成。也就是说,其实在破庙之中,你看见那群乱兵之时,就已经计划,要将他们所有人统统杀死,一个不留——即使,在发现我们到来之后,你也没有放弃这个打算。”
“不是吧……”当日破庙生变,鸣鹫也是当事人,他疑惑问,“那个凶手在窗外杀人,而且还发火(放火)了!可临……凌天水他一直和我们在庙里啊?”
“你忘了,当日我们是看到凌天水在庙旁后,才放心与乱兵入庙商谈的。那么有没有可能,那把火,其实早在我们进庙之时,就已经在庙后用引线暗暗燃烧,目的是他为了在杀人后直接付之一炬呢?也就是说,无论我们去不去,那一日庙中所有人,他都已决定全部杀掉,焚尸灭迹。”
这狠绝的判断,从千灯口中吐出,让所有人都作声不得。
“而死人起火之际,因为他已入庙,一直在我们身旁,所以我们都受了误导,认定当时杀人阻止他们讲述的是庙外某人。更何况,当时凌天水第一个起身去查看死者情况,并且在窗口对面的墙上找到了凶器,更是确定了凶手是在窗外那个角度杀的人。”
说到这里,千灯微冷的目光转向了凌天水:“可我仔细回想当时所有细节,发现其实你是露出了疑点的,只是我们并未察觉而已。”
凌天水微微挑眉,等待她的后文。
“首先,当时冯翊被我们绑在破庙正中,供述当年旧事,凶手若是在窗外,冯翊所处的位置正是最方便下手的那一个,那么,既然要打断他的讲述隐藏真相,为何不对他下手,而是选择了被绑在柱子上的山羊胡?”
崔扶风叹了一口气:“除非,凶手离冯翊太近,一动手就会被明确察觉。”
千灯微一颔首:“再者,当时山羊胡被你扯断了胡子,痛得歪头被绑在柱子上。如果凶手是从窗外射进刀子的话,割断的应当是他的颈侧动脉,可如今我回想起他临终前,却是类似于泄气的嘶吼声……”
这一点,上过战场杀过人的都十分熟悉。当时就在现场的鸣鹫回忆着那个情形,恍然大悟地在喉口比划:“喉咙!”
纪麟游脱口而出附和:“割断的是喉管!”
第六十二章 一箭双雕
“没错,他斜靠在柱子上,面对窗户的是颈侧动脉,而喉管对着的,正是坐在背门处的我们三人——那其中,我与崔少卿,显然无法做到悄无声息间射杀一个人。”千灯盯着凌天水,一字一顿道,“另外,我现在想来,在出事之后,你率先去查看尸体,然后去墙壁寻找凶器,是先从我们面对的角落看起的。按照常理来说,飞刀伤人,不是应该直接去对着门口或窗口的地方寻找凶器吗?为何你却是先从角落看起?”
凌天水并不辩解,只淡淡问:“县主认为?”
“我认为,你明确知道凶器嵌入的地方,需要先假借查看的机会,将它取出,然后再沿着墙壁一路搜寻,直等来到对着窗口的角度,才假装找到了凶器,从而将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外边——而这个时候,你之前暗引的火已经烧了起来。你借用时机,假装凶手杀人放火,这样便可顺理成章将所有兵匪一起烧死在破庙之中!
“可惜,你算漏了一点。金堂在险境中跑进火场去救蓝秀容,导致冯翊也逃出生天,终究没能让他们全部葬身火海。而我与鸣鹫去追缉时,又因为不熟悉地势而陷入危机。不过,幸好你及时出现,将我救出山林——当时我看到你的衣襟上残留血迹,你说那是追击凶手时留下的,如今我们已知当时庙外并不存在凶手,所以你身上的血迹,会是谁的呢?”
千灯说着,逼视凌天水,凛然无惧:“直到,冯翊的尸体重新出现,我才想到,这世上,你要杀的人,怎么可能逃得了呢?”
“好计策啊,在孟兰溪死遁潜逃时,又顺利掩盖掉了之前凌天水杀人放火的嫌疑,真是一箭双雕!”薛昔阳连凌天水身上那骇人的气势都不管了,带着些幸灾乐祸的调调问,“难怪后面孟兰溪需要死遁时,多少兵卒遍寻不到的那个兵匪——不,那具尸体就出现了!”
凌天水置若罔闻,也根本不屑辩解:“那几个兵匪,当年在西北作乱,与我有深仇大恨。十八年后他们才死,已经是便宜他们了!”
他没有再吐露更多,但千灯自然知道,凌天水追寻了十八年,终于将当年黄沙谷逃兵一一清剿,以他狠绝的性子,必定不会留下任何一个仇雠,令他母亲在泉下难安。
气息哽住喉咙,她顿了许久,才继续说了下去:“你杀死了冯翊与蓝秀容,但因为心中有鬼,所以秘而不宣,本想让他们就此无声无息消失在世上。但随即,孟兰溪在庄子上杀害了金堂,他瞒得过我们,却瞒不过你这个深知他底细又第一时间接触线索的人。你看见金堂手中的杯子,立即便知晓了孟兰溪昨夜拿着油灯过来吵架的缘由,借着验尸提前取走金堂手中的杯子,手指蘸取杯沿的余毒后,又去查看并接触桌上的茶壶,从而将茶杯的毒转移到了茶壶中,误导了我们所有人。
“但金堂之死,凶手就在同院的郎君们之中,为了彻底洗白孟兰溪,你们必须寻找一个替死鬼——纪麟游,就是你们选中的那一个。那晚因为争执,其实两个麒麟杯都已碎了,只是璇玑姑姑去收拾时,她自然知道孟兰溪调换的那只是杯子,因此没有让人再补杯子过来。而你捡回了一只被摔碎清扫掉的麒麟杯,在纪麟游窗外伪造他摔杯的痕迹,又不动声色在他的银香囊中挂一片干枯的瓦松叶,误导我们毒药是从屋顶灌入的,从而锁定了作案人为纪麟游,成功地让孟兰溪洗脱了嫌疑。
“只可惜,纪麟游虽遭诬陷,可我和崔少卿不相信这就是真相,若追查下去,真相势必大白。还好此时离冯翊之死不久,你迅速找机会让孟兰溪入军营,并假借搜寻将他的尸体转移保存,给他搭了个合理的戏台,几日后在远远的山崖上,用尸体给我们演了一场戏,企图瞒天过海,将所有一切彻底了结。”
千灯说完一切,直视凌天水:“我所说的,可有错么?”
“县主聪慧过人,自然不会出错。”凌天水淡淡应道。
纪麟游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看向这个自己曾打从心里敬服的“表哥”,愤怒不已:“凌……混蛋!枉我之前还佩服你身手过人,还羡慕你能帮县主那么多!结果你居然与杀人凶手沆瀣一气,为了帮他,栽赃陷害我!你这是大丈夫所为吗?”
“我在破庙中给你记了两个兵匪,这样你刚立军功,即使有杀人嫌疑,大概率就是失去县主夫婿候选的身份,流放边疆重新立功而已。”凌天水神情平淡道,“而且,在一路查证中,你确有对县主不利的迹象,杞国夫人遇害当晚,你曾在庄子上有过不轨行为。因此我顺便将你移送出县主的后院,也是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