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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灯录_侧侧轻寒【完结】(28)

  铁甲冰冷,血腥气扑面而来。千灯痛得身体一颤,扑在他颈边的呼吸不由得沉重了几分,微带痛感的喘息笼罩住了他的右颊与耳朵。

  浓稠的黑暗内,浓烈的血腥味包围着他们。这剑拔弩张的瞬间,却成了耳鬓厮磨的诡异境地。

  他怔愣了一瞬,下意识将自己的手从她的身上收回,背转过身推开她,快步迈出了内堂。

  天色已彻底暗下来,内堂没有灯烛,太子看不见里面千灯的状况,但见临淮王下巴绷紧神情古怪,以为他是动怒,忙道:“零陵县主她……找孤有些事情,只是想着不便与王爷相见,才避在了后堂。”

  临淮王点了一下头,一言不发,抬手将内堂的门带上了。

  目光低垂,他看着自己按在门扉上的左手,不自觉地抬起来,转过来看了看掌心。

  常年持刀驰骋磨出厚茧的掌心中,尚沾染着血迹,也似乎,还留存着将她推开时,那种滑腻温软的触感。

  心旌微悸,一些莫名的血潮缓缓流过他的胸臆。

  这一瞬间,他平生第一次在大敌当前时失神分心,须臾恍惚。

  攥紧了手掌,收敛心神,他的声音比适才更沉了一分:“本王适才听声音,是有人手持弓箭躲在后堂,还以为是刺客潜入殿下居处,意图不轨。”

  “不是,是零陵她……她带着弓箭过来……”

  “启禀王爷,我怀疑这弓箭与杀害我娘的凶手有关,因为庄中无人能识,因此我拿过来,想找军中弓手帮我看看。”千灯的声音在门后响起,只是她显然也心绪不定,嗓音气息紊乱。

  临淮王连弓箭撞在撞在门上的声音都能立即分辨,自然对弓十分熟悉,便道:“拿来瞧瞧。”

  千灯现在只穿着抹胸襕裙,外罩的衫子已经被撕成两片,肩背都裸着,自然不可能出去。她迟疑地捡起地上的弓,将门拉开一条缝,将它从门缝间递了出去。

  太子站在门边不远,见临淮王转身背着手不看这边,便向门缝走去,要去取弓。

  躲在门口的千灯却探出半张脸,在门缝内对他眨眼示意。

  第三十章 弦垫

  太子迟疑着,走近了一步。

  千灯声音压得极轻,低声道:“殿下莫怕,你该入主大明宫的。若你此番不尽早入宫,这混乱局势中,临淮王该扶助何人呢?”

  太子悚然而惊,一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帝后远避奉天,朱泚攻下长安后,即使实力远不如临淮王,亦敢自立为帝。

  而临淮王大破朱泚之后,本可以不必赶来接他,含元殿上那个位置,如今正空待新主。

  可临淮王来了。接他入主大明宫。

  无论是扶持还是挟持,这都是临淮王对朝廷、也是对帝后及太子的恩德。

  他若再推辞,面临的便不仅仅是可能的危险,而会是确定的万劫不复。

  太子闭上眼,一咬牙终于下了狠心,点了一下头。

  千灯安心地吐出一口气,将手中弓递了出去。

  她听到太子声音尚有些畏怯,却终于还是坚定地说出了口:“临淮王,孤信你,孤……这就收拾一下,随你同去大明宫,丹凤门!”

  “好,殿下果决弘毅,实乃朝廷之福,万民之幸。”临淮王语气也舒缓了不少,“殿下身为储君,自当允和稳重,思虑周全亦是理当。此行我等必护殿下安全,请殿下披戴甲胄,护好圣体。”

  堂下士卒立即送上盔甲兜鍪,为太子穿戴。

  而临淮王则拿起那柄弓,看了看后隔着板壁问千灯:“零陵县主觉得,这弓箭哪里不对?”

  千灯忙道:“这把弓的上下弓梢有些许奇怪痕迹,劳烦王爷帮我们找一位擅长弓弩之人,看看这究竟是否有异。”

  临淮王扫了一眼,便道:“这是装过弦垫的痕迹。”

  “弦垫?”千灯自然没听过这个东西。

  临淮王抬手虚虚扯了一下弓弦,说道:“军中制式的反曲角弓加牛筋,射出去的力道有多大,弓弦反弹的力便有多大,是以弓手常会被弹回来的弓弦打到,严重影响下一次射箭的手腕力道,甚至会导致弓弦断裂或者翻弓。”

  千灯问:“加了这两个小东西,便能避免吗?”

  “对,弓弦回弹之力经过弦垫缓冲,受伤的几率和手腕的疲劳度都能大幅下降。中原军中制式弓尚未见弦垫推广,但西北那边已用得多了。”临淮王抬指弹了弹弓上的弦垫痕迹,道,“我用惯的弓,弦垫以自己所猎的雪犀角制成,一般士卒则多用鹿角、牛角,若是实在仓促,则会临时在弓上卡一截软木作为弦垫。临时添加的东西固定不稳,射箭时的反弹之力会导致软木在弓臂上留下摩擦痕迹——就如这一把。”

  千灯恍然:“原来如此……那,可以看得出射箭之人的情况吗?”

  临淮王端详着那把弓,徐徐道:“对方擅射,习弓箭十年以上,很可能出身西北,甘、凉两州之人可能性居多。另外……”

  他说着,再以拇指与食指比划测量,计算弓弦及弓臂的箭矢划痕角度:“此人射箭时,手掌姿势比常人略向外翻,想必当年练箭时常被爆裂的劣质箭杆伤到,因此养成这般姿势,可见他并非出身军旅,家境也一般。另外,虎口及手腕处应当有陈年贯穿伤痕。”

  寥寥数语,横亘于千灯面前的迷雾屏障顿时驱散。

  她深吸一口气,强抑内心翻涌的情绪之际,外面太子已经穿戴好盔甲,一行人收拾停当,出发前往大明宫。

  在离开前,临淮王略一驻足,对后堂的千灯道:“今夜我军中有要事,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再回到这里。如今天色已晚,零陵县主孤身回去怕不安全,我调几个士卒护送你。”

  是,如果朔方军赢了,长安收复,自然不必再回到这里。

  如果泾原军势大,攻不下大明宫,他们自然也无法再回到这里。

  这生死须臾、甚至决定大唐命运的时刻,他却口吻淡然只如寒暄。

  “多谢王爷。”千灯应了,又隔门对他行礼,“愿太子殿下与王爷旗开得胜,早奏凯旋。”

  被踹坏的门已经关不严实,她从门缝间望向他。摇曳的烛火从他的肩后逆光照来,将他的身影笼罩在她的身上。

  就像她的父亲和祖父还在时一般,这世上,还有那么一个人,能为她遮蔽烈日暴雨,指引前路。

  而这浴血沐光的身躯挺拔伟岸,在奔赴天下危局之前,尚为她分了一瞬的牵挂——

  “去吧,揪出真凶,替你娘报仇。”

  临淮王与太子离开后,有士卒送了外袍放在外间几案上,说了一声便带上门出去了。

  千灯匆匆出门,在摇曳烛火下将衣袍披上。军中没有女装,这是一件宽大男装,她穿上后十分空荡。

  拢好衣襟,她心下忽然想,这不会是临淮王的衣服吧?

  想到自己是过来帮太子对抗临淮王的,最终却披着临淮王的衣服回去,千灯心下五味杂陈。

  黑暗中那猝不及防的一幕还在眼前。她裸露的身躯撞上他铁甲时的疼痛似还留存着,让她全身都似乎热烫了起来。

  她抬起手背紧贴着绯红的脸颊,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只是黑暗中瞬息间的交错而已,只是不该发生、只该抛弃遗忘的微小错误而已……

  他并没有表现异常,仿佛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么,她也不该放在心上。

  毕竟,他大权在握,身边肯定已有无数姬妾。

  而她,也有十位夫婿候选人在等待着她。

  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个人,又何需纠结这不该发生的事。

  长安战局正酣,在朔方军的护送下,千灯一路纵马回到田庄。

  她在心里咀嚼着临淮王的话,离田庄越近,心口越是冰冷清明。

  十个夫婿候选人中,有一个人的手上,虎口附近,确有伤痕。

  而且,与临淮王所猜测一样,就是甘州人氏。

  所以他精通箭术,弓马娴熟,却一再掩饰自己,躲藏于暗处,行不轨之事。

  那场考校并不正式,他若是意外失手,大可表示自己出了状况,要求进行补射。

  但,没有。他表现得仿佛自己只是个不善骑射的人,将大出风头的机会让给了南禺,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南禺是十人中的神射手,从而,在母亲出事之时,让众人将目标锁定在了南禺身上。

  是从乐游原上射箭那一刻起,他便开始策划这场谋杀,隐身于幕后,连续下手吗?

  可是,他不过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寒门子弟,与昌化王府能有什么瓜葛呢?更遑论,母亲深居简出,与他能有什么恩怨?

  一路思忖回到庄内,千灯才发现璇玑琉璃等人正焦急地等在门内。只是因为朔方军忠实地守卫庄门,庄子内所有人都出不去,才只能在庄内团团打转。

  “县主,你这大半夜的去了哪里,我们……我们找你找得好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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