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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灯录_侧侧轻寒【完结】(284)

  太子率着西巡的众臣,受邀观礼,与龟兹王同在灵殿台阶之上等候千灯奉灵位而来。

  崔扶风与纪麟游则分别手捧昌化王的衣冠,分列于千灯后方,随她步步直上台阶,进入灵殿。

  高穹宏顶的殿内,燃着千枝烛火,映出殿内层层叠放的历代龟兹英主及要人灵位,沉穆庄严。

  宫殿四壁,悬挂着一幅幅等身画像,画面或旧或新,那是一个个逝去的龟兹先祖们,面容依然留在故纸上。

  千灯缓缓走上台阶,端端正正的将自己祖父的灵位供奉于上一任龟兹王之畔,转过身时,殿内人不由都是一怔。

  她的身影,正靠近殿中一幅画像上,让那幅画与她如同投影,相映生辉。

  与其他庄严肃穆的画像不同,这幅画上的女子在雪山湖泊之前蹁跹起舞,姿态灵动非常——正是率领龟兹归顺大唐、结束了百年战乱的归善女王。

  龟兹众人也就罢了,太子、崔扶风、纪麟游等初初看见的人,心下难免都涌起莫名波澜,只觉千灯与这位高祖母颇为神似。

  其实,祖父深浓白皙的异域风情经过两代母系血统的混杂,让千灯更多的是清致柔美,与她这位传奇的高祖母五官轮廓区别不小。

  只是眉目之间,那无人可匹的神情风华,让她们有太多相似之处。

  在这古老庄严的大殿中,相隔百年的两个女子如同宿命般重叠,令下方仰望的人都是心神震慑。

  殿内安静非常,众人眼中尽是复杂情绪。

  纪麟游也觉得古怪,凑到崔扶风身边,低声问:“崔少卿,怎么只有这个女王的画像,和别人不一样啊?”

  崔扶风压低声音,道:“听说当年归善女王的王夫出自龟兹名门苏那黎家,极为擅长绘画,想必这应是当年他为妻子所画的像。”

  “苏那黎家……是哪边?”纪麟游的目光扫过灵殿内分列的各个家族。

  “已经消失了。”崔扶风淡淡道,“十年前,因为与西番勾结,全族覆没了。”

  他们身后是大都尉丞,在龟兹地位等同于宰相,自然精通汉文。见他们在议论国内之事,便赶紧解释道:“正是因为苏那黎家的变故,所以他的画也一直尘封在库房中,此次是因女王画像不小心被火燎损了,才临时取出悬挂的。”

  那也应该拿一幅端庄点的啊。

  纪麟游这样想着,但再一想人家是丈夫,又不是画师,怎么会画妻子端端正正的姿势?

  不过看起来,他们夫妻俩的感情应该不错。可惜后人不行,居然被族灭了。

  纪麟游的目光从画像上转移到千灯身上,看着微晃灯光在她身上投下的波动光影,令他比画上的女子更多了三分摄人心魄的灵动。

  他只觉得自己心口的血潮也在随着灯光微微摇动,如火光,如水波,不可自抑。

  逃避地转头不敢再看,纪麟游一侧脸,却看见了不远处的薛昔阳。

  他隐在灯火的暗处,看不清表情,唯有那双目光亮得骇人,紧盯着那幅画,里面写满了他看不懂的纷繁复杂——

  难道是这位擅长绘画的风流才子,看见了如此出色的画,情绪都被勾起来了?

  尚未等他理清头绪,只听高台上国师轻咳一声,打破殿内古怪的气氛,示意请出镇国三圣器,供奉于历代英主之前,以庆贺抚慰昌化王英灵归故乡。

  殿外传来民众的欢呼声,如一波波水浪从远及近。

  从殿门望出去,只见广场上所有人都向着中心顶礼膜拜。在人群的正中间,是捧着三圣器的僧侣们,缓缓向着灵殿而来。

  千灯是第一次看见龟兹的镇国三圣器,她站在台阶下,与众人一起瞻仰着珍藏数百年、轻易不肯示人的国之重器。

  第一件圣器是当年鸠摩罗什坐金狮子讲经时,手中所持的琉璃莲花。

  莲花由薄薄的青色琉璃制成,碧蓝的颜色正是最能代表龟兹的那抹颜色,如高山的湖水一般澄澈,似黎明破晓时最早的幽蓝。

  因为太过薄透,每一弧莲瓣都似凝着微光,层层叠叠蓄着深浅不一的华彩,每一瓣倒影都是一个绚丽奇幻的世界。

  支撑起这朵稀世莲花的,是一根细长的碧绿荷梗,固定在雕成水波状的白玉座上,如同刚刚出水般鲜活。

  而为了保护这易碎的薄透琉璃,龟兹巧匠制作了一个疏密适度的圆形金笼,用金丝编织出精巧的云纹,将莲花笼罩在其中,每一片云型镂空都堪堪托住一朵花瓣,让它在受力支撑的同时,又绝不会脱出金笼的保护,稳妥安定。

  第二件圣器放置于高大的沉香木座上,由两名高大僧侣合力捧出。

  那是一个径约尺六、厚达三寸的金色琉璃法轮。虽然形制厚重宽大,但通体金黄澄澈,是稀世罕见的大件通透琉璃。

  法轮正中以十六瓣莲花为毂,向周围放射出象征八正道的八条轮辐,连接着饰有珠文带的外圈,外出八角琉璃锋。

  最为令人赞叹的是外圈,工匠以精妙的手法拉出浮饰琉璃纹,在浓密的菩提树下,一对梅花鹿正伏地听经,姿态优雅闲静。而天空中则有神祇讲经、天女散花、祥云舒卷,万般变幻。

  满殿烛火映照下,法轮上金色光彩圆转不定,如日星闪耀。这般巨大又精巧的琉璃器,不啻为奇迹。

  第三件法器则是一柄赤色琉璃金刚杵。

  金刚杵中间圆柱形握柄上,是鸠摩罗什手书的鎏金梵文禁咒,左右两端九龙盘螭,托起层层莲台,延展出九股赤红的琉璃,在握柄前后扭成背对而开的菡萏形状,如同传说中的业火红莲。

  而红莲尖尖的萼瓣簇拥,形成象征断除无明的锋锐利刃,利刃又捧出中端的宝珠,那宝珠在花心间圆转如意,随着轻微的动荡而滴溜溜旋转。

  为了方便握持,这柄赤红金刚杵并不大,不过双掌长短。但它蕴动静于一身、锋利与圆润合一,正合真空与妙有的统一。

  在周围僧侣的诵经声与缥缈香烟中,国师率僧侣们焚香祝祷,挑亮香案左右巨大的海缸灯。

  说是海灯,其实那是两个巨大的石缸,足有双人合抱大小,里面盛着清亮的满缸香油。

  它们已经在灵殿内燃烧了千百年,灯油每日添续,不灭的火光如同龟兹这个古老而悠长的国度一般,绵延燃烧,永不熄灭。

  满殿寂静中,国师于金琉璃法轮之前趺坐,左侧青琉璃莲花盛绽,右手持赤琉璃金刚杵,诵完《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又讲《妙法莲华经》。

  灵殿大门敞开,外间民众虔诚跪听,殿内众人则盘膝而坐,静聆经文。

  直到讲经完毕,众人齐诵经文奥义。国师起身,僧侣们将三圣器捧起,供奉于灵位前方的香案之上。

  高高的台阶与更高的香案,使得殿中人只能看见最高的金笼,就连站在台阶下方近处的千灯,也要踮起脚尖,才能看见平放的法轮与形制较小的金刚杵。

  崔扶风站在她的身旁,他比她高一个头,倒是轻易便瞥见了三圣器,对她轻声道:“这本就是供奉给英灵的圣器,我们下方凡人,不便审视。”

  千灯默然点头之际,耳听得哀乐阵阵,却是大唐的音乐。

  她抬头望去,只见缓缓步上台阶,站定在海缸灯旁率人演奏哀乐的,正是薛昔阳。

  他在大唐任太乐丞,为增补动乱中散佚的西域乐谱而来。而昌化王是大唐倚重的郡王,祭典之中自然要演奏大唐哀乐。

  笛声凄清沉郁,他引导新教训的龟兹乐工们奏完中原哀曲,手中横笛却并未放下,只是曲调一变,龟兹的安魂乐奏响整个灵殿。

  随着那幽咽笛声,殿内琵琶、箜篌、阮咸、羯鼓、筚篥、笙齐发。

  当年被玄奘法师誉为“管弦伎乐,特善诸国”的龟兹,贯通大唐、天竺、波斯,东西交融迸射出丝路上最为璀璨的音乐源泉,那乐声苍凉荒芜,仿佛穿透了另一个世界而来,与中原大相径庭。

  而薛昔阳音乐天赋极高,一通百通,笛声汇入龟兹众多的乐器之中,越显清越高亢。

  即使灵殿中百余乐器发声华丽壮阔,可那一缕金丝铁线般的笛声却始终不绝如缕,如泣如诉般贯穿始终,令所有听到的人都是热泪盈眶,不可自制。

  千灯抬手捂住嘴,正在抑制哽咽之时,听到身旁的崔扶风低低“咦”了一声。

  她转头看他,目带询问之色。

  崔扶风略一沉吟,但终究还是道:“我只是稍觉奇怪,薛乐丞今日入的韵太险了,一般来说,祭典奏乐宜低宜沉,没有这么高的。”

  听他这般说,千灯也觉得有些不适合,但随即,他们便都明白了薛昔阳改韵的用意。

  待到哀乐将尽,那笛声于呜咽中渐渐拔高,引领着所有乐器如波涛如云卷,让原本沉浸在悲伤中的众人逐渐抽离,借着那股勃勃向上的力量从黑暗沮丧中跋涉出来,不畏艰辛,不畏死亡,继续奔赴前路。

  千灯听出来,这已经不是哀乐,而是转成了那首纪念她祖父的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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