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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灯录_侧侧轻寒【完结】(296)

  这西北万千人口中冷血无情的男人,在马上垂眼看着她,握在掌心的鞭子终究没能落下去。

  而千灯仰头定定盯着他,四面八方灼热的长风迥回,汇聚于她的周身,仿佛整个世间都在不安动荡。

  他的身影在日光下错落又重叠,她仰望他的目光也在虚幻中聚焦又涣散。

  寒潭边将她从水中拽出的身影;第一次入府时他拂开阻隔树枝时大步向她走来的姿态。

  在她母亲去世之时对她许下“李颍上,定会帮你”的承诺;背着脚伤的她走出阴暗山林中时坚如磐石的脊背。

  与她交换心底最深处伤痕时埋在她怀中的呢喃;被她鞭挞驱逐时在她身后愤恨嘶吼的声音……

  咫尺相望,一瞬间无数过往如同幻觉,狂涌于他们面前。

  刚从险死还生中逃脱的她大口喘息着,低头看向了他的腰间。

  隐藏于麒麟团纹大氅之下的,是一个微凸的圆形物什。

  那大小与轮廓,她深深记得,自然知道是什么。

  而他显然已经不愿意再留下,抬起鞭子轻敲了敲她紧抓住自己马辔头的手,冷漠地示意她将手放开。

  千灯放开了他的马,却随即迅速掀开他外罩的大氅,露出了隐藏于里面的东西。

  悬于他腰间的,是她在今年春日祓禊之时,赠送给郎君们的鎏金银香囊。

  苍龙盘旋于祥云之间,威势夭矫又气韵流动,只第一眼看见,她便想,这个香囊真适合凌天水。

  而如今,它再度出现在她面前,却是在他的身上。

  她的目光一寸一寸上移,盯着他蒙住的面容。

  灼热的风从他们中间呼啸而过。马上马下明明隔得那么近,却像是千万个大千世界那么远。

  “是你……”

  其他的话,全都湮没在了她的喉口,无法再出口。

  但这两个字已经揭开了一切。

  他们的过往;他隐藏的身份;他不堪的身世;他们曾经共同经历过的所有……

  而他定定望着她的目光终究变了。

  他俯身贴近她,猛然将她揽住提起。

  千灯只觉天旋地转,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按在自己的马背上。

  抛下周围所有人,他带着她打马疾驰,直冲入雪山之下的密林中。

  而千灯在颠簸的马背上艰难撑起身子,一把抓下他脸上蒙面的青布,露出了那张她在梦中始终无法看清的面容。

  第十七章 遗言

  卸下了伪装后,他的真实面目陌生又熟悉。

  熟悉的是他的幽深双眸,慑人气势;陌生的是他五官,眉毛似乎比之前更浓一些,鼻骨比之前更高一些,脸颊轮廓比之前更为深重一些……

  可她知道,这就是他。

  “凌天水……”

  他没有回答,径自带她冲入密林,确定无人再看见他们,才勒马停下,冷冷低头看向怀中的她。

  “零陵县主,你还有遗言吗?”

  熟悉的低沉声音,吐出的话语却如此冰冷无情。

  千灯定定看着他,喃喃反问:“遗言……?”

  “白千灯,难道你以为你伤害我、驱逐我、侮辱我……并且知晓了我这辈子最大的秘密,我还能允许你好好活在这个世上?”他紧盯着她,目光中含着复杂难言的恨意,“我一再拒绝与你见面,就是给你机会,可惜你不懂。”

  是,她知道他母亲不堪的过往,亲手鞭挞且驱逐了他,堂堂临淮王,人生中最耻辱的事情都握在她的掌中,他怎么可能放过她,任由她再出现在人前?

  “我这一生,想做的事从没有人能阻拦。折在你手里时,我曾在心里发誓……”

  在带伤狼狈回归北庭的途中,大漠如血的夕阳让他不止一次想起当年独自追逐母亲的无望。

  他勒马回首,无数次望向长安的方向,不敢相信自己此生会在一个女子手下遭受这般屈辱。

  掌上的伤口结了痂、留了疤,背后的鞭伤迟迟未愈,总在深夜如同蚁虫噬骨,持续提醒他遭受的不堪折辱。

  他在隐痛中设想过无数次,该如何报复她、伤害她,让她加诸于他身上的绝望痛苦,千百倍返还于她身上。

  而千灯又何尝不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是必死的局面。

  她不应该按捺不住自己,不应该冲动揭开他的大氅,将她赠送给他的苍龙香囊暴露于日光之下。

  在戳穿那层遮掩薄纱之前,她本来,还有一线生机。

  事到如今,他怎么可能会容许她这样的人。

  “好,凌……临淮王,我知道我罪无可恕。”在这强悍迫人的西北战神面前,她唯一能做的是放低姿态,声音微颤不敢再固执,“可,我想求你一件事。就算要死,我也必须在死之前去完成,不然,我难以瞑目。”

  “难以瞑目,与我何干?”他冷冽的声音似带嗤笑,“难道你以为,如今的你有资格与我讨价还价?”

  “我不敢这样以为,但……”千灯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他腰间的苍龙香囊之上,“过往种种虽是我罪孽深重,但我与你……相识相知一年来,毕竟曾有过几分情意。我幻想并且祈望,你大人大量,能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去做完我该做的事情,然后……我定能坦然赴死,毫无怨言。”

  听着她口中颤抖吐出的“相识相知”四字,他的目光定在她脸上许久,缓缓问:“你该做的事情?”

  她回头望向龟兹王城,固执说道:“是,比我的生命、比我们的恩怨都更为重要,我必须要去完成。”

  他看向她的来处,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更了解她的他,自然知晓了她的用意:“你想查出真凶,洗清自己身上的冤屈?”

  “是。我不怕死,可我怕自己成为昌化王府的罪人,成为我父祖的污点。我白千灯就算死,也要死得清清白白,走得干干净净!”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强硬得如同桎梏枷锁:“看来……你真是很在乎零陵县主这个名号,割舍不下昌化王府。”

  “是,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得回去洗清我的罪名,为我、为父祖证明清白——昌化王的后人,在面对艰难险阻时,绝不能背负罪名逃避了之,蒙受屈辱苟且偷生!”

  “你自己不能受屈辱,却将屈辱加诸于我身。”他冷笑了一声,“所以你心里有昌化王府,有你父祖,有自己的名声……有很多东西,唯独从来没有考虑过……”

  说到这里时,他却顿住了。

  他想问问,她心里有没有他,有没有当初策划相许过的、那个共同携手走下去的未来。

  可,这样的话,他若问了出口,骄矜与自尊必将在她面前粉碎一地,所以他停了片刻,硬生生转了话头——

  “无论你怎么说,零陵县主必须消失在这个世上,此时此刻开始,本王再也不允许她出现。”

  请求被断然拒绝,千灯望着他那冷硬骇人的面容,心下只感绝望悲怆。

  “临淮王,我知道你能力通天,无事不成。过往种种皆是我犯下的错,若你不肯放过我,还望你念在我们曾经的那么一点情分上,在我死后,帮我洗清冤屈,让天下所有人知道,我白千灯没有做过对不起龟兹和先祖之事!”

  她挣扎着从马背上起身,不顾一切向下扑去,企图挣脱他的禁锢。

  “我今日,便以死向你谢罪!”

  眼看她要坠落马背,摔个骨折筋断,他大脑尚未思索,双臂已经下意识抱住了她,阻止她跳马。

  可她竟似存了必死之志,力道凶猛,而他正在心神怔忡之际,竟一时没能拉住她,两人一起自上方跌落。

  但在落地之际,千灯却并未受到太大冲击。

  只因他伸展双臂将她紧抱在了怀中,替她挡去了地面的撞击,一声不吭地承受了所有的伤害。

  千灯深深吸气,只觉得心口涌起巨大的悲恸。

  她从他的怀中抽起手,抚上他的背,低声问:“没有受伤吧?”

  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别过头去。

  “不是说,要让我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吗?可你……毕竟口是心非。”千灯抚着他的背,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不会害我的,不然,为何我身陷险境时你总在暗处关注我,今日又何必在我最艰难之际,及时出现救了我呢?总不至于,你想要救下我,然后再亲手杀我泄愤吧?”

  这一刻,他真是恨她太过聪明,小小试探便摸清了他的底细,让他在猝不及防间,不假思索选择了保护她,泄露了真心。

  他母亲的不堪过往、他不可言说的身世,他在她手中遭受的屈辱——

  所有一切足以割裂他们的恨,这一刻他都已无法再拿来作为掩饰自欺欺人。

  “我确实会让零陵县主永远消失。因为我不会让任何人知晓我的秘密!”

  他收紧了双臂,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心底翻涌的血潮,用力地将她箍紧在怀中。

  “如果是别人,我定会亲手杀了他,毕竟人只要有一口气,就有可能吐露任何事。可你……你,和我去北庭吧,让零陵县主从此消失,是我最后的底线。从今以后,不要再出现在任何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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