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的,太子殿下。距离你杀害昌邑郡主已经那么久,恐怕此时小红鱼早已孵化入脑,你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
他脸色煞白,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喃喃道:“不可能,她怎么敢……怎么敢?”
“本来,我想也应该不可能。”千灯缓缓道,“毕竟昌邑郡主原本一心要当太子妃,在被我揭发之后,又立刻在荒郊野外死于匪徒手中,就算她要害殿下,也应该找不到下手时机才对。”
“那个贱人……”太子呼吸粗重,方寸大乱之际,一贯温雅尊贵的气质荡然无存,“父皇念着当年她娘扶持上位的情义,想要放她一条活路,他还想要放他一条生路。母后知晓后,便让我前去拦截……送她上路。”
“是吗?真的是皇后殿下授意你去杀人的吗?”千灯看着他面无人色的痛苦模样,声音却略显冰冷,“可我忽然想起来,昌邑郡主临死之前,曾有人听到她说了一句:‘是你!荐福寺杀人的也是……’所以殿下,在荐福寺杀时景宁的人是你,杀掉昌邑郡主的人也是你。昌邑郡主发现了你在荐福寺杀时景宁的事实,所以也知晓了时景宁所知晓的秘密。而你不可能容许罪行泄露,两相权衡之下,你从帝后的命令中选取了后者,亲自去送青梅竹马的准太子妃上路。”
太子没有回答,只扼着自己的喉咙,下意识地越收越紧。
“然后,她发现了你的杀意,我不知道她怎么找到机会让你服下了鱼卵,但是殿下,你如今性情变成这样,我想,她应该是成功了。”
“她……她哭着说与我好歹有十几年情分,她离京后山高水长,我们今生无缘成夫妻了,希望我能亲一亲她……”
千灯听着他嘶哑绝望的话语,只觉脊背微凉。
萧浮玉在绝望中这般哀求,自然是想要借此唤起他对自己的感情,希望他能放过自己。
然而,他亲吻过她之后,她依旧被毫不留情地下令斩杀,惨死于马车之中。
“难道她真的,真的在那一刻给我下毒……?”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猜测,他们周身的壁画逐渐扭曲起来,在令人窒息的香气中显出一股阴森之气。
而千灯的目光忽然看向太子身后,她瞪大了眼睛,大声呼唤:“娘?太子殿下,你看,我娘来找你了!”
太子剧烈喘息着,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在一片乍明乍暗中,飞天伎乐化为森罗厉鬼,穹顶上描绘的报应画面轰然倾泻,化成一片鲜血淋漓。
淋漓的血组成一条扭曲的人影,依稀便是杞国夫人。她已经只剩了最后一口气,濒死目光看向周围,也看向他,带着死气的黑洞洞眼睛最终化为骷髅,朽烂成泥。
她抬起手,这次却不是指向零陵的那些候选夫婿们,而是指向了他。
他看见骷髅朝他露出狰狞的笑,森冷的牙齿一张一合,吐出飘忽的几个字:“太子殿下,你也快变成我这样了……”
他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捂着耳朵失控地大叫出来:“我不想杀你!可谁叫你们要背弃我,背弃大唐!在我最艰难的时刻,你们怎么可以走!我绝不能……我死也不能容忍!”
此话一出,即使在这般境地下,他也悚然而惊,明白自己终于吐露出了本该永远埋藏在心底的罪恶。
而千灯盯着他的目光锋利无比,冰冷如刀,灼恨似火:“太子殿下,你终于肯承认了。你,就是杀害我娘的凶手!”
第三十五章 带他回家
洞窟内的动静,尤其是太子凄厉的叫声,自然惊动了守候在外面的侍卫们。
须臾间,韦灃阳已率人冲了进来,团团围住太子,刀尖朝外,对准洞中四面。
待看清面前洞窟中并无其他人,只有零陵县主单薄纤细的身影独自伫立于神佛之前,他们才面面相觑,回望太子那绝望崩溃的面容,不知发生了什么。
太子捂住脸,强自支撑着瑟瑟发抖的身躯,声音嘶哑干涩:“出去……都给我出去!”
众人迟疑着,看向韦灃阳。
唯有韦灃阳看着面前情形,似乎猜到了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挥手示意众人先随他退出。
“韦左率。”千灯却开口叫住了他,“先别走,太子殿下还有些事情,需要你对我说明白。”
韦灃阳迟疑地看向太子,见他没有反应,知晓怕是一切都已泄露,便抬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
等到佛窟内只剩了他们三人,千灯才一字一顿问:“韦左率,当日在我白家庄子上,你是如何替太子殿下窃取信件、又是如何杀害杞国夫人的,太子如今记忆有些模糊了,希望你替他好好讲一讲。”
韦灃阳揣度着目前的局势,看向太子等待他示下。
事到如今,太子扼着自己的脖颈,大脑嗡鸣,只心如死灰地朝他点了一下头,从枯槁的双唇中挤出一个字:“说。”
“是……”那一日所发生的桩桩件件,韦灃阳记忆深刻,因此开口便切入了千灯最为关心的事情,“当日杞国夫人被苏云中误伤后,庄上管家认为夫人尚有生机。县主深夜离庄去请名医后,殿下因放心不下而前去探望,发现夫人竟然醒转了。不过她也自知伤重,看见太子在身边,便说抽屉中有一封信要托付,这封信对县主至关重要,或许会决定今后一生去向。”
她受伤太重,将此事交托给自己认为身边最值得信任的太子之后,便再度陷入昏迷。
见她再无动静,太子便起身拉开抽屉,果然看见里面有两个差不多大小的信封,一封较厚的是空白封皮,而另一封较薄的则写着龟兹字样。
太子没有动它们,只将抽屉关上,转身离开屏风。
而韦灃阳跟在他身后,压低声音道:“殿下,那是龟兹来的信。”
“她亲人在那边,有信件来往也正常。”太子说着,看看床上毫无动静的杞国夫人,听着此时掠过窗外的杂乱的夜风,心下烦乱动荡,“只是不知信中讲述的是什么重要事情,对零陵如此重要。”
“要是往常也就罢了,可殿下,如今大唐动乱,帝后去京,您又与我们陷于此间。西北如果有异动、龟兹如果与零陵县主有何异心,大唐该如何是好?”
太子脱口而出:“不,孤相信零陵,她定不会背弃孤、背弃大唐的!”
“是,属下也知道应该不会。可如今是非常时期,尤其殿下身陷险境之中,防人之心不可无,无论如何,都得以防万一啊!”
太子迟疑着,最后终于默然向他点了一下头,转身向外走去。
等他回到住处,韦灃阳已经将两个信封送到。
他先拆开了厚的那个纸包,里面原来是几张孩童练字的字帖,包着一把旧刻刀。想来是怕找东西时被误割到手,所以将它封存起来。
而另一封来自龟兹的信,则让他看了很久,脊背生凉,许久无法呼吸。
韦灃阳静候在旁,见他脸色剧变,赶忙低声问:“殿下,如何?”
太子没说话,只是控制不住痉挛的手指,将信狠狠揉成一团。
显然,韦灃阳的猜测成真了,这信里的内容,对他、对大唐,都不是好事。
许久,他才喃喃道:“幸好……幸好零陵还没看到这封信。”
虽然不知道她看到信后会作何抉择,可他不敢赌,不敢猜,不敢再相信当前的任何一个人。
大难来临,他的父皇母后和朝廷百官毫不犹豫抛弃了他,那么,零陵又凭什么不会奔赴那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一切,凭什么还要坚定选择他这样朝不保夕的所谓太子呢?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韦灃阳谨慎查看了内外,悄悄道:“殿下若不愿让零陵县主看到此信,其实也简单。”
确实。
只要杞国夫人不再醒来,只要他将这封信毁去,零陵县主就永远不会知晓这封信的内容,永远不会有抉择的机会。
可是,她的丈夫为大唐而死,她是零陵的母亲也是她唯一的血肉至亲,昌化王府已经只剩了她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
“殿下,大局为重啊!”他听到韦灃阳的催促,像在逼他早做决断。
而他站在凄厉的夜风之中,看着面前灯影凌乱破碎,鬼魅般笼罩在他的身上,也仿佛侵袭了他的神魂。
最终,他替自己找到了合适的理由,缓缓吐出了一句话:“你说得对,长安已经动乱了,绝不能让西北再有万一。为了大局,我们……不能冒险。”
他烧掉了那封信,而韦灃阳潜入水阁,将杞国夫人胸口的断箭深入了一寸半。
昏迷中的她只是身体震颤了一下,并未醒来,更不知道自己的生机已彻底断绝。
只是候选的夫婿们已陆续前来探伤,毕竟主客礼节在,他们都得循礼探望,面上挂满忧虑。
这对太子来说是好事,人多眼杂,乱中出错,信件的消失就有了更多可能。
但也正因如此,韦灃阳本想将刻刀原封不动地重新包好放回,却不料仓促间锋利的刀片割破了纸片,无法再包裹还原,只能将其带回一并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