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景宁膝上放着食盒,里面是陇右人喜欢的羊奶子饼,香气扑鼻。
晏蓬莱则神游天外,手持周易等着新人过来,想看看司天台推算的相格命数有何特异之处。
唯有商洛迫不及待,在外面探头探脑,急不可耐。
竹林微动,青石板小径远远出现两条身影,向着这边缓步而来。
商洛一眼瞥到前面那条身影,顿时震惊得舌挢不下,转身跑到里面大喊:“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纪麟游拍拍他的脑袋,示意别大惊小怪:“怎么了?”
“那个……那个人……那个新来的候选人!”商洛大口喘气,显然吓得不清,“他,他是……”
“是我。”门外传来疏淡一声,随即,崔扶风出现在门口,朝着众人微微颔首,“诸位,久违了。”
斋中五人赶紧起身向他行礼:“崔少卿。”
引领他过来的璇玑姑姑笑道:“崔少卿会住在近竹堂,诸位若有需要,可向崔少卿请教。”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他就是今日入府的“新人”。
这个当初遴选他们的人,如今把自己也选了过来,要和他们一起挤在县主的后院?
再一看他身后还有另一人,不言不语站在崔扶风身后,衣着简单到近乎朴素,可那刀锋般的凛冽气势,谁敢将他当作崔少卿随从?
众人的心中油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璇玑姑姑又道:“这位是凌天水,也是此次新来的郎君候选之一,还请诸位多加亲善。”
县主她,不但在出事后立即收新人,而且还一下子收了两个!
堂上一片寂静,五个旧人清晰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璇玑姑姑挂念着收拾近竹堂和远松居,故此介绍之后便匆匆离去。
尴尬时刻,时景宁打开香气四溢的食盒,美食让紧张的气氛稍缓:“凌兄弟,这是我按陇右风味所制的饼,你尝尝看如何?”
纪麟游终于回过神,显然,他对于自己表哥变成这样也十分震惊,有些茫然地向大家介绍:“这就是我表哥凌天水,他……”
勉强把“身世可怜”之类的介绍吞下肚,他望着这个比自己还高大的表哥,挠挠头,道:“总之大家都在后院,多多关照啊。”
众人觑着凌天水,心道这种人还需要我们关照?
时景宁摆下点心,又招呼商洛把茶炉翻出来,七人围炉煮茶,总算让气氛略热络了些。
薛昔阳吹着茶水浮沫,笑得凉浸浸的,打量凌天水:“你就是麟游口中的小可怜表哥?”
凌天水明显不爱喝茶这种风雅之事,交叠起一双长腿歪在身后柱上,瞥他一眼:“你就是坊间说的县主后院野狐精?”
没想到自己居然有如此口碑,薛昔阳有些羞恼,一贯的笑意也敛去了:“崔少卿我们大家都熟悉,但这位凌天水凌兄弟,不知出身何处,现如今所谋何事?”
凌天水拈着茶杯道:“凌天水,二十三,刚到长安,现为北衙禁军神策军司阶。”
崔扶风笑了笑,垂下眼啜着茶,一言不发。
“可以呀表哥,北衙禁军就很厉害了,神策军更不得了,不是身手特别厉害的,根本进不去。”纪麟游大喜,当即起身朝他一招手,“这么说来,想必你也不差,来,我试试你身手!”
其他人都难免存了看好戏的心态,唯有崔扶风在旁边淡淡道:“今日刚来,何必动手?不如你们改日私下切磋吧。”
纪麟游年少意气,哪会听他的:“稍微过过招,让我看看表哥身手如何!”
凌天水抬眼打量他,随口道:“最好不要,我出手就会伤人,收不住。”
纪麟游一听他这倨傲的话语,哪还肯放过他,当即抬手就去拉他,要逼他起身与自己比试一下。
谁知手还没触到凌天水的胳膊,眼前便是一花,对方似乎只是手臂稍加折转,但纪麟游肩膀关节立即传来剧痛,半侧身子一歪,已经向阶下扑倒。
眼看一照面他就要跌个狗吃屎,所幸凌天水右脚一勾,将他腰身带起,纪麟游打了个旋便立住了身子,只是重心不稳,趔趄撞在了身后柱子上,手臂也垂了下来,一时无法动弹。
这一瞬间兔起鹘落,众人都尚未看清便已结束,只看到他们似乎接触了一下,随即纪麟游便退开了,却不知道胜负如何。
商洛赶紧跑到柱子旁,好奇地问:“麟游哥,你们打了吗?”
纪麟游苦笑按着剧痛的肩,靠在柱子上根本不敢搭话,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呻吟出来,有损高手形象。
因此,他只默默向凌天水点了一下头,慢慢挪到椅上坐下了。
看他这样,众人哪还看不出来,时景宁赶紧过来帮他揉肩膀。
“咱们同在县主后院,相聚于此也是缘分,本该以和为贵,凌司阶觉得呢?”崔扶风理所当然地主持大局,“凡事皆有先来后到,咱们既是后来者,自该更加谨慎,与大家和睦共处。”
“我说过了,出手会伤人。”凌天水将长腿一收,神态懒散地起身,拂了拂衣摆,“行了,我是为县主而来,你们几人的心思与我无关,以后也不必对我提起。”
见众人都脸色难看却并不回应,凌天水朝他们一抬那棱角分明的下颌:“各位回见,县主正等着我呢——不好意思啊,她非要我陪她出门。”
丢下这添堵的话,他扬长而去,堂上众人目送他和崔扶风离去,都是心口郁闷,无计可施。
许久,薛昔阳望着兀自抚着胸口的纪麟游,凉凉一笑,声音拖得悠长:“恭喜纪郎君,你引进的这位表哥可非比寻常哪,往后咱们这后院,可有得热闹了。”
第三十一章 合作
“为什么?”
走出菊园,向远松居而去时,崔扶风忽然开口问。
不需要任何其他的话语,他们都知道这个为什么指的是什么。
凌天水没回答,只望着面前的高天流云。
长安花柳熏染,连天空的颜色也显得娇嫩明媚,与西北朔漠那刺目的瓦蓝迥异。
“那你……”他没有回答崔扶风的问题,反而问他,“大唐第一高门世家,博陵崔氏下一代的中流砥柱,又是为何来此?”
“自然是因为,我声名狼藉,天底下没什么人家愿意与我结亲了。”崔扶风负手而立,与他一起看着王府嫩蓝的天空,轻飘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虚浮,“而且县主曾经拼死救过我一命,承蒙恩情,我也要帮助县主解开她的疑难。”
见他沉默不语,崔扶风沉默片刻,又道:“再者,以我判断,县主的后院怕是不止面前这两桩,接下来的冲突怕是不少。男儿当以事业为重,我既然当上了大理寺少卿,为了与昌化王府有牵连的这两个案子,来走一遭又何妨?”
凌天水一哂:“崔少卿真是一心扑在公务上,牺牲甚大。”
“不敢,在其位谋其政而已。不知临淮王——麾下的凌将军,你又是为何而来?”
“西北太冷了,我要寻个温暖的地方休养一冬。”见他执意追问,凌天水终于道,“凑巧选中这里,仅此而已。”
崔扶风知道,他若是拒绝回答,那世上便无任何人可勉强。
因此,最后他只道:“无论你为何而来,希望你的事情了结后,能尽快离开,不要……伤害零陵县主。”
凌天水意味深长地瞄了他一眼:“崔少卿讲这种话,如何让人相信你的事业心?”
崔扶风垂眼不语。
凌天水指了指自己的脸,问:“很像吗?”
“不像,眼距好像宽些,眉峰没那么锐利……”崔扶风端详了片刻,摇头道,“和外貌无关。”
是那沙场上浴血杀出来的凌厉气势,让他像一柄出鞘的刀,锋锐迫人,无法隐藏。
见他说不像,凌天水也撂开了,只道:“去义庄走一趟吧。来都来了,总不能混吃混喝不干事,让她失望。”
凌天水确实是个肯干事的实诚人。
千灯准备好后,走到门口一看,便看到有人过来送了个不小的箱子,交到凌天水手中。
凌天水打开箱子看了一眼,微皱眉头。
千灯凑过去一看,这箱子用老榆木制成,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各种小刀子、小镊子、小夹子、小剪子,更有不知何用的小通条、小铁丝、小勺子、小碗儿,全都用精铜制成,打磨护理后光亮洁净,看着就跟一套小孩子玩耍的餐具似的。
千灯瞥瞥凌天水的手,他伟岸高大,手掌也比常人宽大许多,因为久在战场上历练厮杀,他的手粗粝有力,多有薄茧,此时拈着这套精细的小工具,着实有点违和。
见她在端详自己的工具,凌天水不动声色,将箱子盖好丢上马车,示意千灯道:“走吧。”
昌化王府的马车总算修好了,可两个男人的体型太大,尤其凌天水还不肯收敛那双无处安放的长腿,让坐在内侧的千灯不得不紧缩身子,在心里考虑起怎么说动璎珞姑姑,让她从府中再抠点钱出来,弄辆大一点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