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但这般水流之中,我们又如何能挪动那块巨石,让它准确嵌入到缺口中呢?”
简安亭听着父亲的话,却只笑了一笑,含糊道:“总得试一试。”
随即,他抬手抓住旁边孙录事的手臂,一把将他向着堤坝缺口推了下去。
这一下行动极为迅猛,孙录事从堤坝坠落,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便已经被滚滚浊流卷入,再也未能冒出头来。
未等错愕的众人回来过神来,简安亭已一步跨到堤坝缺口处,站在早已松动的岸上,大声说道:“爹,你和娘说,我……这便去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一个纵身跃入了波涛中。
第三卷 锦年时
寒冬已至,脱离了阴雨连绵的秋日,长安的冬季冷冽而晴朗。
新修整的渭河堤岸坚固笔直,千灯头戴帷帽,率领身后侍卫侍女们,骑马沿着大堤一路驰去。
日光下河水波光粼粼,反射在她的身上,分外明亮。
驰过河上桥梁,转过两座山,长长的神道尽头,山腰平阔处,便是昌化王陵寝所在。
千灯率众下马,整肃衣裳,却听“哎哟”一声,山道背阴处结了冰,璇玑姑姑滑了一跤,脚背顿时高高肿起,无法行走。
千灯嘱咐琉璃留下来照顾她,与旁边的崔扶风点头示意,两人一起上了山陵。
崔扶风之前在礼部参与过皇亲国戚的丧礼,故今日随她前来,查看山陵整修情况。
经过三个月的修整,陵寝已洗去蒙尘,右后方属于昌化王世子与杞国夫人的墓穴中,壁画新修,静待主人。
千灯在父祖陵墓之前焚香祝祷,身旁崔扶风静默随她上香。
正在肃穆宁寂之际,一阵狗吠与马蹄声传来,打破了此时的沉郁气氛。
千灯回头一看,山道上一队衣着鲜明的人牵黄擎苍,嬉闹着向这边骑马驰奔来,显然是正趁冬日狩猎。
领头的是个戴着貂绒胡帽的中年妇人,宽额广颐,眉峰高耸,长相颇美。
她身后围绕着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呈包围之势帮她驱赶面前一只狂奔的白兔。
这野兔是罕见的纯白毛色,身上血迹斑斑,慌不择路窜上神道,一头扎进了陵园枯草中。
其他人见这边是陵墓,都勒住了胯下马匹,唯有妇人身后的一个少女不依不饶,打马向前直冲,从神道驰向陵园,竟要直冲宝顶而去。
“昌化王陵,何人放肆!”身后侍卫们立即呼喝。
眼看对方要擦过自己身边冲进陵园,千灯抬手抓过腰间马鞭,抽向面前奔马。
马匹受惊之下,顿时人立而起,马上少女被高高掀起,赶紧抱住胯下马的脖子,狼狈不堪地惊叫出来。
身后男人们赶紧奔上来,将她的马牵住。她的白马漂亮却性烈,好不容易才被制住。
她用马鞭指着千灯,愤愤呵斥:“何人敢拦本郡主的马?要是我摔到了,你拿命来赔么!”
千灯一听她自称郡主,立刻认出了这对母女是谁。
她放下马鞭,对着那位中年妇人施了一礼:“零陵见过郜国大长公主、昌邑郡主。”
昌化王府的侍卫们虽然不忿,也只能悻悻退到一边。
毕竟,郜国大长公主是先帝长姊,昌邑郡主萧浮玉又在幼时便与当时的皇孙、如今的太子李兖定下了婚约。
尽管从郜国公主这边算起来,太子与萧浮玉其实是表姨甥,但按照父系那边算,萧浮玉是昭明太子九世孙,与太子又年岁相符,足以适配。
“原来你就是零陵县主?京中人都说你毁容了,还习武出身虎背熊腰,看起来和传言不一样嘛。”萧浮玉上下打量千灯几眼,见她素面白衣,却依旧容光慑人,不由暗自撅了噘嘴。
“我射中的兔子逃到陵园里了,你让开!”
千灯客气道:“大长公主、郡主,此处是我昌化王府陵墓所在,并非狩猎之地,还请诸位往他处狩猎,勿扰我父祖陵园安宁。”
郜国公主坐在马上,垂着眼皮打量她,又在她身后的崔扶风身上扫了扫,目光移向后方的墓碑。
世子的名字旁边,写着杞国夫人的姓氏,墓穴已修饰如新,等待着两人实现生同衾、死同穴的誓言。
郜国公主的手不由握紧,想起昌化王世子,一股灼热羞恼猛冲上脑门,就连对方已经死了,也无法让她的恨意稍减分毫。
而女儿萧浮玉的声音,也在旁边适时响起:“你叫我们走,我们就走?我就要那只兔子,它毛色最好看。你让开!”
话音未落,她一挥马鞭,催促胯下马匹便向陵园冲去。
千灯岂能放她践踏陵园,当即揪住了她的马辔头,要制止她的去势。
“走开!”萧浮玉不由分说,狠狠又给了马一鞭。
矫健的高头大马在催促下向前疾冲,正抓着辔头的千灯猝不及防,被急驰冲出的马一带,眼看就要摔倒在地,被马蹄踹踏。
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斜刺里一条身影闪出,一双手臂将千灯的身躯揽住,身形飞旋之际,迅速带她脱离马蹄踢踏范围,足跟借势狠狠旋击,正中那条踩下来的马腿。
马身虽然健壮,但腿部却很细,正是薄弱点。只听喀嚓一声脆响,那匹马顿时向前栽倒,重重摔在地上,哀嘶不已,显然腿骨已经折断。
萧浮玉尖叫着从马上摔下,手掌撑在地上,顿时磨破了一层皮。
她举着沁出血珠的手愤恨地爬起来,鬓发散乱地被扶回郜国大长公主身边,哭叫着伸手给她看:“娘,好痛啊,我差点没命了!”
身边侍从忙给她清洗灰尘,包扎伤口,郜国大长公主沉着脸,回头看向千灯。
千钧一发之际,从马蹄下将千灯救出的人正是凌天水。他正扶着千灯站直身子,目光冷利回瞥,正与郜国大长公主对上。
郜国大长公主心口不由一紧,只觉这目光森冷如刀,那压迫威势,竟似在哪里见过,让她一贯的跋扈无法发作。
千灯抬头看凌天水,诧异于他怎能忽然出现救下自己。
凌天水扶着她站定,示意正从山道那边过来的孟兰溪:“孟夫人新近落葬,就在附近。她生前喜爱芍药,孟兰溪与我过来给墓上栽花,见到县主来了便过来瞧瞧。”
千灯向着孟兰溪点了点头,低头瞥了地上的马匹一眼。
白马躺在地上喑喑哀叫,无比凄惨,可马匹断腿便没了活路,拖着也是必死无疑,已经没有再站起来的可能了。
萧浮玉盯着自己的爱马,对千灯怒目而视:“零陵县主,你眼里有我公主府吗?我不过追逐猎物误踏神道,你就毁我爱马,让我摔成这样!”
千灯知道郜国公主身为皇帝姑母,与帝后关系非同一般,当下立即致歉:“是零陵莽撞了,为表歉意,我回府后定悉心寻找好马,不日便送到公主府中。”
萧浮玉愤恨道:“雪云是万里挑一的大宛良驹,你们昌化王府的杂毛,一百匹也赔不起!”
见她对昌化王府如此鄙薄,侍卫们都是怒目而视。千灯却仿若不觉,只问:“那以大长公主与郡主看来,今日之事,我们该当如何赔偿?”
“他害了我的马,我要他给我的爱马磕头赔礼,戴孝下葬!”萧浮玉一指她身后的凌天水,恨恨道,“否则,我便上奏禀明朝廷,你纵容府中人嚣张跋扈,定受严惩!”
第一章 山陵纠纷
崔扶风唇角微扬,挑挑眉看着他们,一脸静观好戏的模样。
凌天水盯着直指自己的萧浮玉,脸上神情未变,只是目光中平白添了一丝森冷:“是么?”
那目光让一贯嚣张的萧浮玉心口一震,直指他的手也下意识发抖,不觉便垂了下来。
凌天水望向千灯,尚未说话,她已迈出一步挡在他的面前,扬头对着萧浮玉及郜国公主道:“不可能。他是我府中郎君,也是为救我才导致郡主马匹折损。今日之事,错不在他,亦不在我昌化王府,就算说到内廷去,我也不信陛下会认为一匹马比朝廷县主重要,马命比我这条人命要紧!”
“哼,可他攻击的那匹马上,还有昌邑这个郡主在。”郜国公主终于开了口,隐带着一丝阴森意味,“要不是昌邑郡主及时跳马,如今她难免遇险。你府中人这是意图谋害皇亲贵胄,只让他给马戴孝安葬,已是我们宽宏大量了!”
千灯没想到郜国公主竟如此蛮横跋扈。她挡在凌天水面前的身形未曾动弹,脊背却已在这样的冬日中微沁汗珠,思索着如何才能保护凌天水的同时,顾全昌化王府的颜面。
身后凌天水冷笑一声,凉凉道:“县主,你让开吧,看来今日,她们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凌天水是为了救她才惹上麻烦,千灯抬起手臂阻住他,朝他摇了摇头,决绝道:“那就闹到帝后、朝廷面前去!让她们、让天下人都知道,昌化王府还有我白千灯在,谁也不能让昌化王府蒙羞,让我府中人受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