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叶瓷没反应,她也猜出了大概,估计也不会在这儿用餐。
果然,叶瓷说,“不用准备。”
门锁轻啮后,整层空间沉入真正的寂静。
叶瓷取出一件深蓝色的真丝睡衣,来到浴室,又简单洗漱了下。
换上睡衣,发现尺寸竟意外的合身。
从浴室出来,叶瓷站在门口重新打量这间卧室:床品是低调的素色,床头两侧的阅读灯造型极简,连开关的按键都做了消光处理。
她掀开被角,床垫比想象中要软,枕头的高度恰到好处。
她睡觉没有认床的习惯,丝绒被面贴上皮肤的瞬间,她嗅到极浅淡的气息,不是香薰,而是更清冽的木质香。
窗外,一架夜航飞机正划过天际,闪烁的航行灯像一颗移动的星星。
叶瓷望着那道渐渐远去的光点,突然意识到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既为她准备了充足的空间,又似乎处处留有另一个人存在的痕迹。
叶瓷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
……
十点左右,顶层婚房的胡桃木大门在蔺之序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喧嚣。
房间因为长久无人居住而自带一种空旷感,此刻,在这片沉凝的寂静里,却有一缕极淡的冷香。
干净明亮的橙花与柑橘开场,后调带有一丝皂感,这是叶瓷最常用的一种香水。
这气息,像一枚小小的浮标,在巨大的,秩序井然的空间里,无声地标示着她的存在。
蔺之序在玄关处静了片刻,然后,他解开西装纽扣,动作是习惯性的利落,只是比平日里更轻缓。
手指搭在领带结上时,他停顿了下,他看到叶瓷的风衣正静静悬在左侧。
数秒,两件外套的衣袖在空气中相触。
他的深灰西装就这样偎依在她的风衣旁边,像两个缄默的旧友。
在牌局上接到管家电话,说叶瓷来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她是不是工作上遇到难题了,所以才会过来找他。
翻看手机,蔺之序看到叶瓷两个小时前打来的电话,还有那条信息:【电话没通,不急,你方便时联系。】
短短一行字,简洁明了,蔺之序看了三遍。
这很符合她的风格,理性独立。
蔺之序循着那道冷香,脚步无声地走向那间从未真正使用过的主卧。
门虚掩着,泄出一线暖黄的光晕,在深色地板上拖出一道狭长的影子。
他停在门边,没有立刻推开。
透过缝隙,他的视线轻易就捕捉到了宽大床铺中央的身影。
蔺之序的手指在门把手上缓缓收紧。
终于,他推开门,厚实的地毯吸尽了足音。
他走到床边,驻足,垂眸。
床上的人,呼吸很均匀,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空气里她的冷香,随着距离的拉近,也清晰了许多。
深蓝色的真丝睡衣,领口微敞,露出一小段纤细的颈子,随着她的呼吸,轻轻地起伏着。
几缕乌黑的发丝滑落颊边,皮肤莹白,因为熬夜,她眼睑下仍透出淡淡的青影。
目光往下,沉静滑过她搭在枕畔的手,指节纤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指腹和虎口处,几道极淡的压痕隐约可见——那是她与画笔,针线,布料长久接触的印迹。
蔺之序知道,为了这次巴黎时装周,她已经耗了许多心神。
睡梦中的人动了动,身体微展,朝他的方向轻轻翻了一下,薄毯随之滑落一角,露出半边肩膀和手臂。
蔺之序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接到滑落的薄毯边缘,轻轻向上一提,重新覆住。
动作间,他的手背无可避免地,擦过她散落在枕上的发丝。
触感微凉,像一根极细的线,毫无预兆地缠绕上来,然后在心口某个角落轻轻刮了一下。
蔺之序突然想起第一次在访谈里见到她的样子。
那时母亲刚含蓄地提了联姻的意向,他对此无可无不可,婚姻于他,不过是人生规划中一个必要的稳定的环节,如同资产配置。
镜头里的叶瓷,坐姿挺拔舒展,回答问题时语调清晰冷静,眼神清亮透彻,像山涧里未被搅动的泉水。
那份骨子里透出来的舒展大气和冷冷清清的距离感,意外地契合了他对“蔺太太”这个身份的全部想象——独立,理性,互不干扰。
他当时便点了头,觉得这很好,省心。
可此时,看着她无意识蜷缩的睡姿,蔺之序忽然觉得自己的判断出现了微妙的偏差。
原来他所认为的她很省心,只不过是她习惯独自消化所有情绪而不外露。
就像她的那句,不急,你方便时联系。
蔺之序静静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身走向床头那盏台灯,指腹在侧边的触控区轻轻下滑。
暖黄的光线便如同退潮般,一层层收敛,黯淡,最终只留下一点幽微的光源。
从卧室出来,蔺之序在沙发上坐下。
接着,他拿起矮几上的超薄笔记本掀开,幽蓝的光瞬间映亮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待批复的文件。
他的回复简洁精准,效率极高。
时间在键盘声中静静流逝。
直到窗外的浓黑边缘透出深沉的蓝,蔺之序合上了电脑。
起身走向次卧。
浴室里,冰凉的水流冲击着脸颊带来短暂清醒。
镜中的男人眉骨深邃,眼神沉静,眼底的倦色在冷白灯光下无所遁形。
换上深灰色睡袍回到客厅,他再次在沙发上坐下,拿过旁边的薄毯随意搭在腰间。
闭上眼,试图让紧绷的神经松弛。
可不知为何,平日轻易的休眠变得遥远。
安静中,感官异常敏锐:空调送风的低微嘶嘶声,窗外城市若有若无的白噪音,更清晰的是指尖上残留的,被叶瓷的发丝滑过时留下的柔韧触感。
一种微妙的烦闷悄然升起。
他重新睁眼,望着天花板的模糊阴影,片刻后无声呼出一口气,掀开薄毯起身。
赤脚踏在地板上,没有一丝声响,他再次走向那扇紧闭的主卧。
这一次,他直接压下冰凉的门把手,门无声滑开一道缝隙。
幽暗依旧,只有床头那点微光。
他侧身,目光投向大床。
床上的身影似乎睡得更沉了。
只见她翻了个身,一条手臂伸出薄毯,探向床的另一侧——那本该属于他的空位。
幽暗的光线模糊了他的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似有暗流在缓慢涌动。
指尖残留的触感突然变得灼热,那缕缠绕而过的发丝仿佛化作了有生命的丝线,一寸寸勒进血脉。
蔺之序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三十年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竟被几缕发丝轻易瓦解。
他似乎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冷笑——堂堂盛域掌权人,此刻却像个毛头小子般站在这里,为一个无意识的触碰心猿意马。
他又想到领证那天晚上的拥抱,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领证了,这个日子值得纪念。
至于怎么纪念,身体已经抢先一步替他做了决定。
后来,再回想时,只有一个感觉,她真得又香又软。
不知过了多久,蔺之序终于向后退了一步。
门轴转动,木门重新严丝合缝地合拢。
客厅的冷光占据视野。
蔺之序走到嵌入式控制面板前,手指无声点按。
他调高了空调温度,关闭了主照明,只留下一盏角落落地灯。
做完这些,他走向家政区入口,那里有一扇门通向保姆房和家政服务区。
他按了一下门边的呼叫铃。
连接家政区的门很快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保姆的身影出现,穿着家居服,脸上带着被叫醒的恭敬和一丝茫然:“先生?您还没休息?有什么需要吗?”
蔺之序:“明天早上,”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客卧紧闭的房门,“晚点过来,打扫时间推后,让她多睡会儿。”
保姆立刻会意,声音也放得更轻:“好的先生,明白了。我会注意,轻手轻脚的,绝对不吵到太太。”
蔺之序点点头。
正欲转身,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特助潘岩。
“说。”蔺之序压低声音接通。
潘岩:“蔺总,苏黎世那批光刻机组件被卡在保税区了。瑞士方面临时要求补充最终用户承诺书。”
蔺之序眼神一沉。
这批纳米级校准仪是半导体生产线的核心设备,延期一天就会拖慢整个华东工厂的智能化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