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嘉哑声道:“请便。”
翠儿行礼退下,走到玉珠跟前,给她使了个‘顾公子不好伺候,辛苦姐姐了’的眼色。
整个长安王府本来就没几个人知道玉珠同顾元嘉从前是什么关系,翠儿又是在西州跟着王妃回到京城来的,自然更不知道了。
玉珠朝她微微点头,轻声说:“雨天路滑,小心些走。”
翠儿应了声“知道了”,便朝外走去。
很快,屋里就只剩下了玉珠和顾元嘉两个人。
下雨天,灰蒙蒙的,天色有些昏暗,屋里还点着灯盏,暖光笼罩其间,玉珠整个人身上都带了一层微光。
顾元嘉喊了声“玉珠”,想让她走近一些。
他明明没有说出那句话,玉珠只是对上了他的视线,便会意上前,“顾公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玉珠从前在顾家做婢女的时候,喊他大公子,如今喊他顾公子,一字之差,身份却已经大不相同。
“说不上来。”顾元嘉嗓音虚弱道:“好像哪里都疼。”
玉珠闻言忍不住蹙眉,“那我去给你请大夫来。”
顾元嘉说:“大夫不管用——”
玉珠听到这话,就知道他不要大夫,是要别的什么。
要换做平时,她不搭理也就是了。
偏偏这时候的顾元嘉重伤在身,面无血色,一个不小心都会昏过去的模样……
玉珠也不能不搭理他,还得柔声问:“那顾公子觉得什么才管用。”
“你……”顾元嘉刚说出这一个字,玉珠便脸色微僵,“顾公子慎言。”
她说:“我不是大夫,也不是良药,如何能对你管用?”
话刚落下,玉珠就听见顾元嘉说:“你可为我抚琴一曲?”
玉珠闻言,沉默了。
顾元嘉哑声道:“琴声可抚人心,暂忘伤痛。”
说起来,玉珠的琴艺还是顾元嘉亲手教的,她甚至不能拿“我不会抚琴”来糊弄过去。
她只能说:“我已经许久没有碰过琴,怕是琴声晦涩难以入耳,不能让顾公子暂忘伤痛,反倒会加重伤势。”
顾元嘉闻言,忽然笑了一下,落在玉珠身上的目光也变得越发幽深起来。
玉珠想问他‘你笑什么’,又怕被他绕进去,只能压下这个念头,走到榻边对他说,“药要凉了,先喝药吧。”
顾元嘉作势要起来,但是伤的太重难以动弹,只能躺了回去,满怀歉意道:“有劳玉珠,喂我。”
这话他不说还好,玉珠想着给一个伤重之人喂药也没什么。
最多就是他昏迷着的时候,药难喂些。
醒来之后,要被他这样一直看着喂药,多少有点尴尬。
但顾元嘉特意提了这么一句,反倒让玉珠觉得给人喂药这事有点怪异。
可是汤药已经放了一会儿,是真的要凉了。
玉珠只能对自己说“心静,则诸事不惊”,然后端起汤碗,舀起一勺喂到顾元嘉唇边。
顾公子薄唇苍白,汤药色泽浓厚,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昨日顾元嘉昏迷的时候,喂药那样难,玉珠愣是把整碗汤药都给他喂下了。
现下人醒着,她更要整碗都让顾元嘉喝下去。
顾元嘉张嘴,将汤药吞下,刚入了嘴,眉头便皱成了川字。
“良药苦口利于病。”玉珠在他开口前说道:“这是王爷专门请周太医给你开的方子,要喝完才能见效。”
顾元嘉皱着眉头咽了下去,玉珠把剩下的一口一口喂给他。
顾大公子其人,什么时候都能淡定从容,就是怕吃药。
不过顾元嘉向来身体不错,吃药的次数屈指可数,玉珠从前伺候他的用药的时候,也要比平时更加好声好气地哄。
甚至提前准备好饴糖。
一碗汤药很快就见了底,玉珠将空碗搁在榻边的案几上,解下腰间的小布袋,取出一颗饴糖喂到顾元嘉嘴边,“这是念儿的糖,分你一颗。”
“那就多谢了。”
顾元嘉闻言眉头瞬间舒展开来,张嘴咬住了糖,温热的薄唇擦过了玉珠的指尖。
玉珠立刻收回手来,背到了身后。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屋里静悄悄的,只有门外的风雨声格外清晰地传来。
玉珠将空碗端到门口,让外头侍从端走,过了片刻,才走回里屋,见顾元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开口提醒:“顾公子睡一会儿吧,多睡有利于伤口恢复。”
顾元嘉口中的饴糖已经化尽了,只留下一丝甜味,这对他来说依然不够。
他也不喜欢玉珠离他那样远,嗓音越发虚弱道:“伤口疼,睡不着。”
玉珠沉默了片刻,走到一旁的琴案后,伸手轻轻抚过七弦琴的琴身。
她缓缓坐下,抬手拨弄琴弦,一开始还因为手生曲不成调,很快就找回了当初顾元嘉亲手教她抚琴的感觉,弹奏了一曲“静心曲”。
门外风雨潇潇,屋中琴声缠绕。
顾元嘉闭上眼,聆听此曲,疼痛不已的伤口仿佛也跟着被抚平了。
此时的他,越发明确地看清了自己的心。
他亲手养大的小姑娘,一生只此一个的可心人,怎么能被别人抢了去?
顾元嘉心想:玉珠,只能是我的。
第269章 抗旨
而另一边,霍峥冒雨进宫,今日无朝会,皇帝在御书房召见了他。
皇帝昨日便得知霍峥已经回了京城,左等右等,不见他进宫面圣,今日见到霍峥的时候,心里不免有气。
霍峥先是同皇帝解释昨日回京没有进宫的原因,他跟皇帝说:“儿臣回京途中遭到了刺杀,挚友元嘉为儿臣挡剑身受重伤,昨日他在旦夕,儿臣实在不能弃他于不顾,因此来迟,还往父皇海涵。”
皇帝听到他这番说辞,嘴上说着:“七郎重情重义,为救好友性命因而来迟也算是事出有因,只是你作为长安王因私忘公,着实令朕失望。”
“父皇……”霍峥还想再解释一二。
皇帝又道:“此事已经这样了,你也不必多言,反正即便重来,你也一样会这么做的,不是吗?”
皇帝是霍峥的君,也是霍峥的父,莫种程度上,他真的很了解霍峥。
霍峥对此,无言辩驳。
因为他的确像父皇说的那样,即便重来一次,依旧会以元嘉的性命为先。
在他看来,西州之事已经平定,两国谈和也已经商定了,晚些进宫面圣不会影响到百姓生计,只会让他自己受父皇责难。
跟他自己被责难比起来,自然是顾元嘉的性命更重要。
霍峥道:“父皇教我要爱才惜才,更何况元嘉救我性命,我自当竭力以报,方不负父皇悉心教诲。”
他说了这话,皇帝也不好再追究,便问起了霍峥在西州做的那些事。
霍峥说起正事越发一脸正色,将西州一应事宜全部禀于父皇知晓,没有居高自傲,也不一味贬低自己,不卑不亢,从容镇定。
皇帝看着眼前这个儿子,不由得想起西州那边来的奏折,西州百姓拥戴长安王更甚君王。
这句话几乎刻在了皇帝心里。
此刻皇帝见到霍峥说起西州诸事,侃侃而谈,越发感受到这个儿子已经长大了,文能提笔安天下,武可上马定江山,乃不世出的帝王之才。
若皇帝再老二十岁,有这样一个儿子,必然满怀欣慰。
可皇帝偏偏觉得自己还正值壮年,有霍峥这样贤名远播的儿子,甚至百姓们已经开始说长安王继位必然比当今圣上更能造福百姓。
这皇帝哪里能忍,他现在看着霍峥,已经开始觉得他功高盖主,威胁到了自己的帝位。
于是皇帝在霍峥说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忽然开口道,“七郎在西州做的很好,但眼下还有一件事。”
霍峥知道皇帝要说什么,可这是终究是躲不过的,于是他静静地说:“父皇请讲。”
“西陵大军是你率兵赶出大兴境土的,西陵长公主要来大兴和亲,也只有你能压得住她。你本就是最适合的人选,而且西陵长公主也挑中了你。”皇帝说:“这桩婚事,朕有心成全,已经让人拟旨赐婚了,你觉得成婚大典放在下月如何?”
霍峥当即掀开衣袍,跪在御案前,正色道:“儿臣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怎么?”皇帝脸色微沉,“你这是要抗旨不成?”
霍峥虽然跪着,但背部挺直,不折不弯,嗓音清正道:“儿臣已有爱妻,且育有一子,怎能再娶西陵长公主?”
皇帝道:“两国和亲自然重过私情,让你的王妃做侧妃便是。朕又没让你抛妻弃子,西陵长公主都没有异议,想来慕大人一心为国,也不会不答应。”
“我不答应。”
霍峥毫不犹豫地拒绝,连“儿臣”这个自称都抛了。
皇帝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抗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