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峥对上他的目光，“若父皇非要逼我做无情无义的负心之人，这旨意，恕难从命。”
父子的目光相撞，无形之中仿佛有电光火石迸发。
霍峥向来重规矩，奉行仁孝之道，他上一次被皇帝责罚，还是因为亲手斩杀了宁王父子。
那时候皇帝碍于皇亲宗室，罚了他一百鞭，那时候心里其实没有真正对这个儿子动怒。
而眼下不同。
这次霍峥是当面抗旨，同挑衅君权父权无异。
“此次你平定西州，战胜西陵居功至伟，朕欲立你为太子，只要你肯娶西陵大公主，继续以江山社稷为重，朕就当你没说过这些混账话。”
皇帝沉下心来，看着霍峥抛出利诱。
霍峥是皇后养大的，自小就才能出众，是几个兄弟里最出挑的。
他从前一心扑在朝政上，自然不是为了别人做嫁衣，太子之位，他自然是想要的。
但皇帝一直觉得自己正值壮年，这些年来一直不肯立太子。
这是他第一次松口，说要立太子。
条件是，让霍峥答应娶西陵长公主。
霍峥道：“我不娶西陵长公主。”
皇帝追问道：“那你连太子之位也不要吗？”
霍峥无比正色道：“若这太子之位要拿我妻儿来换，那么、不要也罢。”
“你——”皇帝抬手指着霍峥，“你何时变得如此儿女情长、胸无大志？”
“我并无儿女情长胸无大志。”霍峥道：“年幼时，父皇曾教过儿臣：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如今儿臣明白了这个道理，家宅不宁何以定江山？”
他说：“一个人连自己的挚爱之人都保护不好，又如何能为万千人谋福祉？我要先保护好自己的妻儿，才能去造福天下百姓。”
皇帝看着霍峥，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什么来，可皇帝发现，霍峥好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这什么。
他不是在耍手段。
皇帝意识到这一点，不由得愣了愣。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开口道：“这么说，你已经想好了？”
霍峥道：“我心意已决。”
皇帝道：“你今日放弃了太子之位，以后便与帝位无缘，你当真甘心？为了一个女人，真的值得吗？”
在皇帝看来，即便春枝再执拗，也不过就是个带刺的美人，皇权在上，没有驯服不了的人。
霍峥只需要让春枝退一步做侧妃，便能鱼和熊掌兼得，委屈也是只是委屈春枝，对他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偏偏霍峥连这一点都舍不得让春枝受。
皇帝说：“明明可以江山美人兼而得之，你竟然舍大取小，简直愚蠢！”
“那父皇就当我愚蠢吧。”霍峥说：“人生在世总要有所取舍，我不过取了我认为最重要的，舍弃了别的。”
春枝是他这一生无论如何都无法割舍的。
第270章 霍峥的抉择
“什么？”王皇后听完霍峥的转述之后，不由得惊声道：“皇上因为你不肯娶西陵长公主，就不封你做太子，还要将西州划给你做封地，要你不日便离京就藩？”
霍峥从御书房出来，便来了栖梧宫面见母后。
王皇后刚见到他的时候，满眼喜色溢于言表，将他来回打量了许久，确定儿子安然无恙才让他坐下喝茶，一起说说话。
结果霍峥一上来就跟她说，方才在御书房面圣的时候，皇帝曾许以太子之位，条件是他必须要娶西陵长公主。
他拒绝了。
不仅眼看着马上要到手的太子之位就这么飞了，连京城都待不得，被皇帝赶去西州做藩王。
瑞王是皇帝的长子，年近三十还一直待在京城，没有去就藩。
皇帝这时候让霍峥去西州就藩，也就意味着，七郎失了帝宠，从此与帝位无缘。
霍峥上前亲手倒了一杯热茶递给王皇后，不紧不慢道：“母后稍安勿躁。”
母子俩说话，四下无外人，只有高女官和两名心腹宫人在旁伺候。
王皇后是最清楚霍峥为了这个太子付出多少的人 ，这时候心情很难平静，她接过霍峥递来的茶盏，“本宫想过你会为了春枝据理力争，却没想到你为了她，连太子之位都可以放弃。”
王皇后知道霍峥是真心喜欢春枝，也亲眼看着霍峥为了娶春枝做正妃做了那么多。
可世间情爱再美好，也是不长久的东西。
得不到的时候千好万好，得到之后反而不珍惜的多了去了。
王皇后见惯了帝王无情，不敢想霍峥在太子之位和妻儿面前会怎么选。
因为即便霍峥选了太子之位，也没人会说他选错了。
一个生于皇室，长于皇室，过去二十几年都在为成为太子而努力的皇子，做出这样的抉择再正常不过。
偏偏霍峥放弃了近在眼前的太子之位，选了他的妻子。
饶是王皇后，也不免为皇帝的无情和霍峥的有情而震惊。
“其实不然。”霍峥正色道：“儿臣以为，父皇这时候说要立我当太子，也未必是真心。”
王皇后刚掀开茶盖，缓缓拨动着浮叶，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微顿。
她作为皇帝的枕边人，自然知道皇帝多在意手中的权利，十年前便有朝臣谏言，劝皇帝早立太子，避免几位皇子为了夺嫡引发祸事，让大兴江山安稳长久。
但那时候皇帝觉得自己还年轻，不想过早地将手里的权力交出去，更不愿意看到朝臣们将心思都用在储君身上，所以迟迟不肯立太子。
即便霍峥能力再出众，皇帝也闭口不提此事。
霍峥见王皇后不说话，随即又道：“父皇忽然提出立我为太子，无非是因为我平定了西州叛乱，击退了西陵大军，功劳加身，朝中官员和民间百姓热议不休。立太子非父皇本意，所以他明知我不愿意娶西陵长公主，还非要拿此事逼我做抉择。”
其实霍峥心里清楚，皇帝不是非要他娶西陵长公主，也不是非要答应西陵人的要求。
皇帝只是想让他行差踏错一步，抓住他的错处说事而已。
正如夜宁澜所说，霍峥如今功高盖父，已然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怎么做都落不了好。
现在他不愿娶西陵长公主是抗旨不尊，所以与太子之位无缘，只能离京去西州就藩。
可若是他真的为了太子之位娶西陵长公主，皇帝又会说他为了权势抛弃妻子，不堪重用。
反正不管霍峥怎么选，皇帝都不会满意。
既然如此，霍峥决定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王皇后听霍峥这样说，慢慢饮了一口茶，有些无奈道：“七郎这样说，莫不是怕本宫为难你的王妃？”
霍峥连忙道：“母后多心了，儿臣绝无此意。”
王皇后也知道自己以前对春枝不怎么好，先前做的那些事不提而罢，她放下茶盏，对霍峥说：“你自幼勤勉，且才能出众，是做太子的不二的人选，本宫是你嫡母，看着你从牙牙学语长到这么大，自然希望你能位主东宫，将来君临天下——”
王皇后自从王怡月那事之后，便同母族疏远了许多，她的将来早就跟霍峥捆绑在一起了。
虽说她是正宫皇后，不管以后哪个皇子继位，都得尊她为太后，但瑞王和四皇子、九皇子的生母都还在，若她们的儿子继位，日后便是两位太后同享荣华，有皇帝儿子撑腰的，和没人撑腰的，日子总归不一样。
王皇后心里清楚这一点，却没有怪霍峥做抉择的时候没有考虑过她这个母后。
她看着霍峥，缓缓道：“可你早就长大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想要什么。今日你能为了保住妻儿放弃太子之位，本宫虽然遗憾，但又莫名地有些欣慰。”
“母后——”
霍峥不知道王皇后为什么会说出有些欣慰这样的话来，母后莫不是气糊涂了？
“都说天下男儿皆薄幸，帝王天家第一名。”王皇后笑了一下，能“你身为皇子，没有被权势迷了眼，心中仍有真情在，实属难得。”
王皇后这一生就被锁在这深宫里不得解脱，如今看到霍峥能遇到春枝这样好的姑娘，与她真心相对，做一个有血有肉有真情的人，其实是欣慰的。
霍峥一时间，竟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
如今的母后似乎跟从前也不太一样了。
王皇后见霍峥不说话，笑着补了一句，“当然，自然也是因为春枝值得。”
若是霍峥单纯为了美色放弃江山，她非得打死他不可。
这话一出，霍峥算是看出来了。
母后现在喜欢春枝，胜过他这个儿子。
霍峥正色道：“母后放心，即便我去西州就藩也不会忘了您的，日后一定想法子接您过去共享天伦之乐。”
王皇后笑道：“这句话，本宫记着了。”
其实王皇后心里清楚，后宫普通嫔妃还跟着就藩的儿子去封地，可皇后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