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知自己的罪过死罪难逃,这会儿听到牢头打开锁链的声音,整个人都缩在黑暗里颤抖不已。
“别抓我,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们不要杀我……”姝旺祖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比起姝奕最后一次见到他时,这人瘦的她差点不敢认。
干瘦的人缩在角落里,颤抖哭泣着,哪里还能看到当初在凤安县时的风光和气场。
“你别怕,我来看看你,给你做了一碗面。”姝奕走到他的身边,放下食盒打开盖子的一瞬间,香味弥漫在整个牢狱之中。
正在哭嚎的人嗅着这香气逐渐冷静下来,他不再哭嚎求饶,颤抖着身子松开一点抱着头的手臂,他从手臂的底下看向姝奕的方向。
待看清来人的模样后,姝旺祖愣了一下,他不再哭泣也不再颤抖,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奕儿,奕儿你可算是来看看爹爹了。”
姝旺祖激动的爬起来,伸手就要去抓姝奕的手,却愣是扑了一个空。
姝奕看着他那副虚伪的样子,心中嗤笑,“趁着面还热,快些吃了吧,到时候我就不去送你了。”
姝旺祖双手僵在半空中,垂眸看着地上摆着的骨汤面,眼神里带着几分恍惚和自嘲。
他缓缓的蹲下身,跪在那碗汤面前,双手有些颤抖的伸过去,捧起了那碗热面,他眼睛泛着红,一时分不清是因为刚才的哭嚎,还是因为此刻心里的情绪所致。
他嘴角勾起笑容,“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说着,他一手端着碗,一手伸到食盒里拿出一双筷子,“爹不怪你。”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在场的人却都晓得他在说什么,姝奕有些哽咽,强压下去心里的情绪,平复好心情之后,她哼笑一声,“我不曾期盼着你的原谅,我所做之事也都是在替天行道。”
虽然已经成为了阶下囚,可姝旺祖这会儿当着女儿和女婿的面,却又端出一副文人独有的风骨和优雅,挑起面条慢条斯理的吃着。
“你这语气和你娘当年一样,当初我不该让她看到那件事,她不看到就不会生我的气,或许还能多陪咱们几年。”
“幸好我娘看到了,不然看到今日你的只怕更得气死。”姝奕不敢想,如果她娘今日还在着,这抄家流放的人,只怕就要是她娘了。
两三句话的功夫,一碗面进去了一半,姝奕的耐心也已经耗尽,“你快些吃吧,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呢。”
闻言,姝旺祖停下了吃面的动作,他仰起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姝奕,“奕儿,爹不怪你到御前告状,可爹有一件事想要求求你,就看在我是个将死之人的份上,能不能答应我,帮着照拂一下你的弟弟,他还小啊,他什么都不懂,他可是咱们姝家的根,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他这么小就被流放到烟瘴之地,别说这辈子如何,能不能活下去都不好说啊,奕儿,他可是你弟弟啊。”
姝奕眼睛瞬间红了,泪水像是决堤似的,顺着眼角流下去,可她脸上的表情却笑的很是开心。
“弟弟?我娘死的早,我可没有这么大点儿的弟弟,你自己说的话怎么自己忘了呢,这辈子你最瞧不上的就是女儿,儿子是香火,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女儿是别人家的吗,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已经冠了江家的姓氏,你们家的香火和我们江家又有什么关系?!你儿子便是死了,到了阴曹地府他也得骂你,他这一生的苦难皆因你而起,你觉得他又会多爱这个姓氏,又多想传承你家的香火?”
“奕儿,我知道你恨我,可你也想想,这些年来便是我说了狠话,可又有多少次是真的对你下了狠心?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你娘还在的时候我就知道,曾经我也怨过她不理解我,当初我犯下大错,也是不忍再看着你们娘俩跟着我受苦啊,我屡屡落第无缘进士功名,可是年年你娘都会陪着我进京赶考,一步步走到京城的滋味你可想过?夜夜舍不得住客栈,她跟着我蜷缩在树下的样子你可曾见过?那时候你还小,我们不忍你跟着受苦,就让你去住外祖家中,你或许不知这其中的艰辛,我当时做这一切,只是想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啊!”
说着,姚旺祖捧着面碗泣不成声,“可是她怨我,她恨我!就连你也恨我,奕儿,你当初闹着不愿意为了爹的功名给人做妾,你当真以为爹怕了你手里的证据?那凤安县可以说我一手遮天,想要捉拿你或者捉拿小桃易如反掌,便是将江家全都捉拿,又有何难?可我知道,若是那样做了你会和你娘一样死去,你们都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舍不得啊!!”
听完他说的这些话,姝奕心里又是疼又是酸,最后却被气笑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就不是那当官的命?!你都已经考上了举子,我和娘宁可你在县衙做个主簿,咱们在那一方小院里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也不愿看到你做的那些情非得已!你也别把你那些腌臜的心思,贯上那冠冕堂皇的说辞,我和娘从没有嫌弃过你考不中进士,你不过是你自己的欲望作祟,或许你曾经爱过娘还有我,但比起你自己,比起你的那恶心的贪婪欲念,我和娘便不值一提。”
说完,姝奕也不想要地上的碗筷,转身朝着牢房外走去,江林木赶忙捡起食盒,追在她身后,走在前面的人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奕儿,求你救救你弟弟吧!”牢中的人似是没想到她这样冰冷,他绝望的看着她的背影。
她深吸一口气,周身散发着无奈和隐忍,“你吃饱了早些休息吧,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也没必要想着那些自己护不住的人和物,那日……走好,我就不去送你最后一程了,来世不复相见。”
她没有在犹豫,朝着牢门外走去,牢狱中的人趴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姝奕抬手抹了一把脸上未干的泪,目光冷淡的走了出去。
一出地牢,江林木上前牵住了姝奕的手,手腕一个用力,将人拽进了怀中紧紧的抱着。
“别忍着。”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
原本以为自己内心早已冰冷,可直到这一刻姝奕才晓得,她只是不愿意承认她的懦弱和心软,她本就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冷酷无情。
她咬着他肩头的布料,呜呜咽咽拼尽全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因为那样她会看不起此刻的自己。
江林木一手拎着食盒,一手不断抚着她的后背,似是看透了她的伪装和坚强,江林木凑在她耳边轻语,“这都是人之常情,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他也不是一直都对你不好,至少曾经他也是真心的爱着你,你现在感到伤心也不是错。”
这话总算是给姝奕找到了台阶,她哭到哽咽抽泣,闻言点点头贝齿松开了他的衣料,“没,没错,我就是在,在哭曾经的爹爹,曾经那个还在书院读书的爹爹,曾经那个带着我和娘亲去放风筝的爹爹,我哭的是曾经那个因为我被人推倒,他不顾自身安危,和对方动手的爹爹……”说起这些,姝奕哭到无法呼吸,一双腿也逐渐失去了力气。
江林木感觉到她不断往下滑的身子,眼神里的心疼无以复加,他叹息一声有些后悔今日带她来天牢,他丢掉了手里的食盒,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朝着停在一旁的骡车走去。
姝奕已经伤心的顾不得什么,窝在她的怀中哭了一路,到家的时候她人都因为哭累昏睡过去,林春花看着孙子将人从车里抱出来的时候,吓得赶忙上前询问。
“这是怎么了?”她脸上带着慌乱和紧张,握着姝奕垂下来的手。
“没事儿,哭了一路哭累了。”
得知人只是哭累了睡过去,林春花松了一口气,“好了,先将人送回房里好好睡一觉,日后在家里谁也不许再提这件事儿,这些日子也别让她出门了,省的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再徒增伤心。”
姝奕再睁眼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漆黑一片,房间里唯有轻轻的纸张响动的声音。
哭肿的眼睛,这会儿酸涩的厉害,下意识的想要上手揉搓一下,江林木虽然在看书,可也一直在关注着姝奕,见她一动赶忙起身来到她的身边。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祖母今日给你煮了银耳梨汤,起来喝一点?”
他半抱着将人从炕头抱起来,感受到她身子还是软绵绵的,江林木也没有急着松开手,就让她靠在他的怀中醒神儿。
伸手圈住了他的腰,撒娇似的在他的肩头蹭了蹭,“眼睛不舒服。”
闻言,江林木一手揽着人,一手嵌着她的下巴,细细打量了一番,我给你洗根热帕子敷一敷?”
姝奕轻轻的点点头,“还有些口渴。”
江林木闻言笑了一声,“好,我都给你拿过来。”
没一会儿他带着一根湿帕子,还有一碗温热的银耳雪梨汤进来,姝奕大口大口的喝了半碗,人也像是溺水后终于可以呼吸了似的,深吸一口气吐出来。
好似终于活过来,“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是不是又让祖母他们跟着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