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太后宝册,陆听晚捧起放上妆台。
姜太后:“打开它!”
她先是警惕,思虑后打开宝册,上面一叠信笺,陆听晚翻阅后方知,自己寻了多时的姜陆两家往来的证据,一直放在宝册里。
她苦寻两年的证据,如今就这么轻而易举摆上来,“当初罪证指向陆家,先帝更是一夜间断定陆家罪证,查抄满门,未经问审定罪,罪证是太后送去,亲自指认,是吗?”
“你手里当时不是也捏着陆家的罪证?”姜太后凝视镜子里的她,“你交不出去的东西,哀家来助你,岂不是替你解了难题?这大义灭亲的滋味可不好受。”
“我父亲为姜家效忠多年,为何一朝就弃了?”
“陆明谦没能拿到尚书之位,左仆射一职又被程羡之架空,哀家不留无用之人,弃子自然就该舍弃,还要何种缘由?”
陆听晚语气逐渐刚烈,“你将这些罪证全部交出去时,可曾想过我阿姐腹中还怀着姜家的血脉?”
姜言礼没了陆听芜,仍会有下一个妻子,姜家如日中天,再择一门亲事容易,只是姜太后也不会预料,姜言礼会疯癫至此。
她轻笑一声,“成大事者,区区一个血脉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个血脉算得了什么?”陆听晚冷笑,“姜青生于山海关斩首,姜海义咽不下这口气,成就了他的狼子野心。娘娘助纣为虐,开了东南门让叛军入宫,挟天子以令诸侯,算的是公孙雪与姜青生留下的孩子公孙延,太后深谋远虑,窥见朝堂风云多年,又怎会看不出姜海义心中到底是何盘算?”
“哀家于家族荣耀为生,所行皆为姜家,自小族中长辈教诲,女子生来就是无用,凭什么女子就要被冠以无用之名,就要给男子铺路。”
“哀家不甘心,偏要他们看见女子,到底有无用。是以,父亲要我入宫,意在为家族繁衍荣耀。哀家心有不愿,可也答应了,且从未让家族失望,讨先帝欢心,得先帝允许,垂帘听政。若哀家说,让女子才能□□的荣耀,终将大势所去。”
姜太后看清了,打姜海义前来锦华宫共谋大计,她能那么快应下,也有自己的筹算,她要放手一搏,这是她为姜家做的最后一次,成败不论。
陆听晚还有不解,“我父亲被揭露罪行,为何只言不提姜家,心甘情愿承下所有罪行?”
“因为你!”姜太后指着镜中人。
“我?”
“陆家既为弃子,皇帝要处置陆家,怎会不知背后推动之人是谁?可山海关突厥进犯,得仰仗兄长的兵力,先皇能撼动姜家势力吗?”
“先皇重用程羡之多年,暗中探子遍布京都,手里当真没有姜家的把柄?”姜太后说。
“陆明谦未在狱中提及姜家半字,皇帝也可视而不见,是因为哀家允诺陆明谦,若陆家有人能在这场罪行里留下来,哀家绝不阻拦。”
陆听晚越发不解,神情困惑溢出,陆明谦原以为能留下的会是陆听芜,可法场上,那人却是陆听晚。
后来程羡之在御前留人,姜太后也未曾阻拦,也是缘由之一。
“哀家比不得你,陆明谦让你成哀家棋子,无非是要陆家扶摇直上。可你没有,倘若当年哀家与你这般果决,也不会囚于这皇权争夺数十载,早已瞧不清原来的自己。”姜太后起身,欣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犹如看见昔日刚入宫的自己。
“哀家愿意留你在身边侍奉,所有人都觉得,是要你做眼线,都错了。”
姜太后在陆听晚身上看见曾经的自己,她想证实,陆听晚选择这样一条路,能走多远。
“至于程羡之,他当有大才,今日局面,是必然之势,可那送去你手中,姜家弃陆家于不义的信息,你可有曾想过,是谁给的?”
“娘娘何意?”陆听晚倏然谨慎。
“程羡之是行走权势的孤狼,既要权又要爱,世间哪得双全法,都让他占据了去?可笑。”姜太后望着屋外雪夜,庭院梅花开得正好,“他在御前舍命保你,自然是要你人留在京都。你因何入宫,他都替你铺好了路,此后在京都走的每一步,都是他千方百计设下的,这条路,你当走还是不走?”
屋外天光来了!陆听晚恍然若失,大彻大悟!
未央楼内听的一切,原来都是他有意为之!
锦华宫那株君子兰,郁郁常青,姜太后把它养的很好。
“娘娘请!”陆听晚以陆掌宫身份侍奉最后一程。
谢昭候在锦华宫外,见她出来,确认安然无恙方才安心。
“程尚书已在含章殿静候,姜海义同公孙饮都已伏诛!”谢昭身形健硕,与她说话时需俯着身。
陆听晚朝谢昭点头,“去含章殿。”
含章殿百官聚齐,程羡之望向殿外,小皇帝揉着睡眼,不知先生为何一身军甲,面上还带了血迹。
微光打在大殿,禁军列在殿外,陆听晚沐浴第一缕晨阳,踏入含章殿。
程羡之看见了她,原本凌厉的目光收回几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也柔和了。
陆听晚神色淡然,姜太后的话还游荡耳中,她看见了程羡之脸上的伤,那些猜疑暂时成了疼惜,不知他身上有无受伤。
她一步步走近,谢昭列在身后,看她走向高殿,最终停下。姜太后毫无败者的颓然,反倒一副从容,仍是那个睥睨含章殿文武百官的矜贵不可亵渎的一朝皇太后!
只是鬓间的发白了。
皇帝年幼不经事,姜太后涉嫌谋逆,最终由程羡之和百官决议,谋逆党羽满门抄斩,踏入公孙府与姜府的禁军如同两年前踏入陆家一样。
大岚即将迎来新的春色。
程羡之代天子之行,谋逆一案尘埃落定,陆听晚无需在锦华宫侍奉,她走出了皇宫的高墙,从锦华宫出来只带了那株君子兰。
雁声堂落了雪,程羡之靠在卧榻烤火,翻看小皇帝近日功课,陆听晚倚在窗台,寒梅长势好,仰头时只见雪落,在梅花上裹了一层。
“阿晚,风寒别总站在窗口吃风,要着凉的。”
“这里上了一把锁,风吹得进来,人却出不去。”陆听晚声音带着伤感。
程羡之放下功课,走近窗台,从身后环上她腰,往自己胸膛带。
“阿晚?”雪碎飘进来,落在程羡之衣袖里。
“你方才说什么?”氅衣裹住了她。
陆听晚回眸,正回身躯,指尖落在他颧骨处的疤痕,这痕仿若带着那场京都的腥风血雨,临着时间一并消退。
“程羡之,我说,京都好冷。”芳香扑入面颊,程羡之握住她指尖,臂弯轻柔将人搂入怀里。
“阿晚不怕,我抱紧一些,你挨着我,便不冷了。”他哄着人。
陆听晚轻笑,“太傅也是这么哄小皇帝的吗?”
程羡之见她笑了,便也跟着笑。
“这几日都下雪,你憋在屋里闷的话,阿晚可要随我一同进宫?去广陵殿看看他。”
“好啊。”陆听晚下颚抵在他肩头,面颊蹭着颈窝的温度。
程羡之抱着人,觉得无比真实,“过几日天晴,我带你去个地方,可好?”
“可是要出京都?”陆听晚软趴趴的身子撑起,霎时精神。
“非也,”程羡之抚摸她头,“不过定是你会欢喜的。”
她捧着一张脸,泛起浅笑,闲来无事便总爱看向窗外,程羡之问,她道只是雪景少见,喜欢看罢了。
江陵不下雪,往后不知还能不能看见这样的雪景。
陆听晚入宫那日雪停了,广陵殿外堆了积雪,小皇帝功课习完,拉着陆听晚与他打雪球,两人齐齐看向程羡之,待他点头方才跑出去玩儿。
打出的雪团落满发丝,狐裘上的毛领隐匿了许多雪碎,程羡之站在檐下,听着欢声笑语,唇角漫出笑意。
这一路太孤独,有了陆听晚后,便不觉得苦,他被困在那个承诺里踽踽前行,想要一个能与自己取暖的人,黑色大氅拢紧,能御檐下卷来的风。
寒舟抱着横刀,身后黑甲禁军肃穆,他俯耳向前,“大人,谢将军求见。”
程羡之目光追着雪地的倩影,侍奉的宫人身上跟着遭殃,雪团无差别打在旁人身上,陆听晚本怔愣片刻,李鸿祉也跟着闪过抱歉的神色,见宫人笑了,二人方才跟着笑。
只是陆听晚手里那团捏了半天的雪球,委实厚实,她掂起手里的雪球,作威胁之势,“陛下可要躲快些。”
李鸿祉被唬住,恨不得往雪堆里躲,陆听晚有心要逗他,可丢出的雪球却直直砸向檐下的程羡之,众人连同小皇帝惊魂未定。
生怕太傅生气,滞了良久,众人面面相觑,谢昭也正好过来瞧见一幕。
陆听晚讪笑绕着指尖,含着抱歉。
程羡之扫去面颊的余雪,宠溺一笑,“果真准头还是有差,看来谢将军教的箭术也不如何。”
见他不恼,众人方才松口气,李鸿祉趁机将手里的雪团仍了出去,可惜他力气不够,只丢到陆听晚的腰上,自个儿还栽入雪里,吃了满嘴冰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