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听晚小小一只,被围在黑墙内,似被欺负了一般,委屈的靠在柜台,眼神里都是怨念。
若非禁军闹这么一出,今日的花都能售空,胭脂和焕颜霜好在一早被人定了去,原本是要给几家夫人送过去的,谁料这会脱不出身。
洛云初镇定自若跨进去,率先问候:“这是禁军韩统领吧?”
走近朝程羡之作揖后便往陆听晚身侧站,还投递了一个安慰的神色,示意她放心。
陆听晚稍作松气。
二人举止恰到好处,可程羡之却隐约看出点别的。
蓦地又正回神色,审视此人:“这位便是枫林巷的洛公子?”
“正是。”
程羡之起身,往二人走近,洛云初自然的挡在陆听晚身前,伸臂微抬起将人往后推了推,那手中折扇捏紧。
程羡之觉着有意思,嘴角提起,只留下两字:“带走。”
不等反抗,程羡之人已离去,身后禁军抽出刀,铠甲飒响,陆听晚担忧扯住衣袖。
洛云初转过身,声音极致温柔:“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等我回来。”
这是他第一次同陆听晚说这样的话。
陆听晚心底一紧,禁军抓人不分青红皂白,这般阵仗,洛云初虽说无事,却也难打消她的疑虑。
原本她还以为跟韩近章也算有点交情,再不济,也是夜闯她书房两次的交情,还为他打探消息,怎么也算同盟过的。
果然,程羡之这活阎罗手下的都是黑白无常。
人走远后,知春里的生意似乎不受影响,禁军不是冲着知春里来的,只带走了洛云初。
过了半晌,陆听晚都没能静下心,耳畔想着洛云初那句“等我回来。”
这话说得暧昧,越想越不对劲,思及此,她搁置了算珠,从抽屉的木匣子再次取出父亲给的令牌,叮嘱了风信顾好店里生意,出了知春里往刑部大牢去了。
奈何人等在狱牢外,却进不去,她思来想去,还是没能将那块令牌拿出来,免得惊动了陆明谦和太后,这下她开铺子的事情便兜不住了。
直到酉时,洛云初才从大狱里放出,出来的时候,与那位黑甲绿腰带的人竟谈起话来,外头的陆听晚见这一目,不免有些费解。
洛云初抬头时瞧见门外等候的陆听晚,步子踱得频繁,须臾二人视线撞上,洛云初先牵出笑意,陆听晚方才放心。
程羡之隔了一段距离,没再走上前。
只见陆听晚上上下下将他搜刮检查个遍,确认未曾动刑方才作罢。
洛云初道:“刑部大牢也并非是十八层炼狱,韩大人只是请我来了解枫林巷与长青街的房屋租赁事宜,只要配合,便不会有事,不是叫你在铺子里等吗?怎么过来了?”
陆听晚视线擦过他肩头,看着身后的程羡之双手叠于胸前,似在等待。
她声音沉哑,“禁军无缘无故抓了人,我心里不安,想着来看看。”
“无妨,”洛云初道,“这刑部大牢,若是要对人用刑,或是给安个什么罪名,你来了也无济于事。”
“那韩大人,当真就只是来寻你问个事?”陆听晚只觉这行事未免也太张扬了些。
“不然,我此刻如何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
身后程羡之打断二人:“洛公子的事谈完了,既然江掌柜也在这,本官有些事,正想请教请教,不知江掌柜方便与否?”
程羡之这会又颇讲礼数,陆听晚无所适从,半张脸藏在洛云初身后,防备起程羡之。
“不方便也无事,大不了明日再去知春里请一回。”
陆听晚唇角抽搐,忙道:“大人说的请,可是同今日那般,带着禁军前往?”
程羡之立在那,如青松难以岿动。他没说话,一双眸子里却好似什么都说了。
陆听晚不由得打颤,“请教谈不上,大人有何吩咐尽管说,小民知无不言。”
程羡之这才露出些许笑意。
“江掌柜聪明,知道做多余的事无用。”
他请了人往刑部前院去,却不是大牢,来人看茶后,屋内便只剩下二人。
陆听晚俨然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那人等了许久,品足了茶,才开口道:“如何称呼?”
陆听晚诧异,而后又对着面前这位俊朗如松风的人,道了自己的名字:“在下江雁离。”
“江掌柜,”他提眉,“别来无恙。”
这话问得毛骨悚然,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大人有何吩咐,先前答应替您办的事,小民办了,您也如约将京兆府刑狱司的农户放回家中,说来小民该谢您才对。”
“今日唤你来,也是因为这事。”
陆听晚不解,垂首不敢正视他,“大人这是何意?”
花农与商贾起了争执,才被送进刑狱司,归其原因,还是商贾要对农户压价,从中获利。程羡之派人查出其中缘由,与陆听晚当初猜测一致,背后少不了商会的推动。
线索指向的一处,便是商会副会长,孙桂。
此人不仅操纵花卉市场,联合京都房牙坐地起价,因着枫林巷长青街,房屋租赁大头一直是洛云初手下交易,洛云初背靠户部,商会插不进手,这才幸免。
故而今日禁军兴师动众去知春里请人。
第16章 闹事
“你与城外农户走得近,知春里每日的花,还有你那名动京都的定制盒皆是出自农庄,商贾要压他们的价,你江掌柜暗渡陈仓,将农户的花运送入城,神不知鬼不觉的摆在了你知春里的柜台上,又将这些焕颜霜和定制盒送进京都官员后宅。”
“江掌柜知道商贾迟早有一日找上门,这一举措,不只能够利用官眷替你打通销路,还能给你寻来庇护,官眷们看重你江雁离的东西,那就是看重你这个人。”
“如此,那些商贾知道你挡了他们的财路,即便心生愤恨,也不敢公然与知春里叫嚣。”
陆听晚心底最隐秘的筹算,被眼前的人公然揭示,她没有惧怕,反倒是对这人生了几分兴致。
她缓缓抬头,将目光挪向那张轮廓。
“这是韩大人的猜测,并不能说明什么。”
“我说对了。”程羡之审视,叫她无所遁逃。
陆听晚避无可避,这一刻,她不想露怯,应着他的视线。
“是以,大人寻我来,到底想问什么?”
“江掌柜心思细致,独身便能在群狼环伺的市场下,将知春里做成枫林巷首屈一指的胭脂铺,定然不只这点手段。”
“你能做绝一点,江掌柜。”那狼此刻正盯着她,仿若她不应下,就会被吞噬。
“大人想我如何做绝?”
“人在走投无路,四面楚歌时,会选择什么?”
“大人无需与我卖弄高深。”
他邪魅一笑,“困兽则噬啊。”
陆听晚了然,正色说:“大人这是要以知春里为饵,钓出幕后之人。”
“江掌柜是聪明人,上一次我承了你的条件,那么这一次是不是该换一换?”
“韩大人,您是禁军统领,此刻我只身一人,坐的是刑部的椅子,喝的是刑部的茶,大人根本不是与我谈条件。”陆听晚说,“我只怕没得选。”
“要不说江掌柜是聪明人呢。”程羡之抬手撑头,直视她,窗外微风袭来,身上的熏香在气流涌动的屋内浸入程羡之鼻息。
“既然江掌柜这么识趣,那么就恭候您的好消息。”程羡之泛起一抹不为人知的笑意。
“可若这鱼上钩了,来收网的人未到,我这饵岂不是被吃干抹净了,大人能保全我的性命吗?”
“你适才不是说没得选?”程羡之起身没再留,陆听晚喝完最后一口茶,准备离去。
刑部属下来报,“大人,昨夜抓回来的人,死活不肯松口。”
程羡之一副淡然,“既不愿开口,就没留的必要,还需我来教?”
陆听晚刚踏出门口,腿是软的,适才他的意思?是要杀人?那自己若也无用了,这人会不会把自己也杀人灭口?
洛云初在外恭候,这时她才惊厥自己背后湿了一摊。
“如何?韩大人与你说了什么?”
陆听晚没与他说,收回思绪问着他:“洛公子,你可见过禁军总督程羡之?”
洛云初不知她为何问起这个,“不曾,程羡之声名在外,可也只是游离在朝中重臣中,我等并非朝中官员,自然少见。”
“只是这人深居简出的,就连办案都是手下外出,闻言他只在夜里,才去刑部大牢审问,每逢子夜,刑部大牢惨叫声会响彻地牢,这才有了活阎罗的称号,你为何突然打听这个?”
“没,只是觉得这韩近章手段如此狠毒,心机深沉,”她若有所思,“程羡之本人该是狠决到何种程度?”
黑夜里,刑部外是望不尽的暗道,每走一步,就仿若是朝深渊去。身后传来温润的声音,吹开迷罩,“别怕,这不是还有我呢,你的知春里不会有事,你也不会。”